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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寻很晚才睡着,方汝心倒好,一觉睡到大天亮。七点,他去卧室把她叫醒。推门时发现没有反锁,他心情略微好了些。他进去把空调关了,然后把她从蚕丝薄被里剥出来。

方汝心非常不满地赖在床上,“……你干嘛?”她怀疑他为昨晚的事而报复。

邵寻握着她小手,把她拉起来,“起来吃早餐。”

她试图甩开他,“我上班路上自己买,早上又吃不下太多。”

他抓着不放,她作势咬他。

他转而捏住她的小肉脸,“备孕餐,不吃吗?”

她一个激灵醒来。

他笑了笑,抱着她坐起,又将她皱巴巴的裙子捋好。

完事之后,他徐徐站起,“快点。”

方汝心刷牙刷到餐厅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所谓的备孕餐是什么。

她指着那杯橘色的问邵寻,“这是……啥?”一嘴的牙膏,讲话含混不清,但邵寻还是能听懂。

“过来喝一口就知道。”

她去卫生间飞快地吐了泡沫,漱完后立刻来到餐桌这里。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但灌进去的那刻就后悔,真心难喝。她眉头皱了起来,咽不下去,起身去厨房吐掉。

回来后,餐桌上还多了一个盖子,上面放着几颗药。

她复又坐下,拿起一个三明治在啃。

邵寻跟她讲理,“备孕餐最关键的就是这个榨汁,你必须得喝,另外还有这个补充剂。”

她慢悠悠地“嗯”了声,但说的却是,“可我最近不想怀孕啊。”

话音一落,一阵静默。

邵寻沉吟片刻,“怎么突然又不想?”

她快乐地反问,“怎么突然又想?”

他顿时可以断定,这丫头是专门来怼的。

他没再吭声,深邃的眼眸瞥了她一眼,然后点根烟放进嘴里。

方汝心见了,伸手把他的烟截下来,还没开始抽呢就被夺,邵寻略带威严地瞪过去。

她毫无畏惧:“备孕期间禁烟禁酒,这个常识你应该懂吧?不然那几本书可都白看了。”

这话倒是在理,邵寻的目光稍微柔和一点,“行。”

他西装革履的,早就准备出门。此刻站起来,拿上公文包和车钥匙。

“备孕期间要补叶酸,我往你包里装了两盒,中午记得自己吃。”

她偏生不应他,埋头喝粥。

邵寻盯着她看了片刻,欲言又止。他的确摸不透女人,她们的心思变得比夏日的天气还快。

在邵寻离开以后,她倒是端起那杯温热的胡萝卜汁,试探性地又抿了两口。第一口真心难喝,但多试几次好像也不是难以接受。她想加糖。正准备起身出厨房,但转眸看到桌上已经放着一罐蜜。

上个月接到消费者投诉,说蚕丝质量不如从前,邵寻第一时间让经理找供货方沟通,但那边说出厂的每一件都没问题。于是邵寻当天上午就去银座的仓库亲自看货,跟工人一样穿着宽大的工作服带着安全帽。

江誉很讨厌来这儿,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儿,当然,那并不是什么霉菌,而是樟脑的味道。他一点都不想进去,这是工人待的地方,而且里面还轰隆隆,大型器械到处响,简直难以忍受。

但邵寻完全没二话,一径跟着仓库经理进去,江誉站在外头犹豫着,要不自己干脆在外面等?结果邵寻一回头,那犀利的眼神直直地刺过来,他顿时有点怵,只好认命地戴上口罩跟着一起。

“邵总,现在不少印染企业停产整改,染费普涨10%,厂商那边说要涨价,下期的购入预算能不能扩大?”

“上头已经收到建议,后天答复你们。”

“好。”

“最近行情如何?”邵寻例行问起。

“皮革很不好,”经理回答道,“除非是纯皮,否则那加工环节一多,这污染可就很大,成本一下提上去,这价格就下不来。已经有几个皮鞋厂商来找过我,但我都拒绝了,这没问题吧邵总?”

“没问题,你有这个权力。”

“邵总,我建议咱们以后取消鞋类吧。”

邵寻略作思索,“有一些还是可以留的,不必矫枉过。”

“上回庄总还问我皮草来着,我说这得分情况,在排污达标的情况下能够大批量生产,这个成本比较低就有利润空间。”

邵寻却说:“不必,银座不会考虑真的皮草。”

经理一听,亦没再多说什么。他完全懂,因为他跟邵寻的理念比较一致。

“下周去调研,一家人造皮草企业,你识货,跟我们一块过去。”

邵寻停在一个女工面前,从她手里接过一件蚕丝成衣,然后仔细摸了摸它的材质。

“好啊,”经理很欣喜,“但人造皮草会不会污染很大?”

“如果融资报告没有造假,那么排污率很低,只有传统工艺的三分之一。这是企业自己的专利。”

“邵总,他们没给成品吗?我可以现在就看看。”

“没给,调研的时候再仔细瞧。”

邵寻在这行爬摸滚打许久,虽不像经理那样是专业科班出身,但他也很识货,早就练出一种手感,粗略感受一下,那件的确是真的蚕丝,含丝量在96%以上,但他还是不放心,仍旧让经理把这件衣服拿去验一验。

但仓库这么大,存货的总量至少以十万计数,丝绸类就算只占十分之一那也有上万件,不可能每件都去排查,这太耗费人力物力。所以任何大公司内部质检都是随机抽,但这个“随机”可不是真的随随便便看到哪个选哪个,而是数学意义上的“标准随机实验”。从概率论的角度来讲,如果真正的随机实验抽出来的衣服都没有问题,那么质检整体过关。

银座有专门的运筹部门,里面都是编程和数学能手,他们会经过精密测算,告诉邵总,只需要挑一百零三衣服出来验证即可,且每件衣服都有编号。邵寻今天上午就是来办这事的。

银座的管理制度,就是这样精细得令人匪夷所思,不止是办公室,就连仓库也都电子化。每个工人都有自己的座位和机器编号,而衣服不是每件也有编号和条形码么。那么每个工人,分到哪些批量的衣服,全都能一一对应。

对于一般企业来说,一旦某批货出了问题,找出罪魁祸首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最后只能责怪总负责人,因为经手的人实在太多,又没法一一对应,但对于银座来说,却只是分分钟的事。这些海量的数据,运筹部全都掌握着,自然可以测算得非常精准。

邵寻把一百零三条编号交给经理,经理拿着字条去里头提货,江誉生无可恋地陪着,一整天全都搭在这上头,还没有地方坐,站久了腰疼,最后他坐到一个女工的桌沿上。

女工说:“您能让开吗?挡着我光线,我还要扁针脚呢。”

江誉扭头瞥她一眼,“这么亮堂的顶灯,我怎么就挡着你光线?”

结果那女工脾气还挺大,竟哐啷一下把他推下去。

这可就得罪暴躁的小江总,当即转过身,冲她吼道,“我是你老板,你这什么态度?”

那女工懒得理他。

他双手撑在桌沿,“你要向我道歉。”

见对方一动不动,毫无表示,他气得开始威胁,“行啊,你脾气大,我现在记住了你的编号,回去就等着被炒吧啊。”

这么一说,那女工明显紧张起来。

“对不起。”她忍气吞声地说了一句。

“我没听见。”他盛气凌人地看着她。

她没吭声,跟他僵持着。

“把口罩摘了,否则咿咿呀呀的我根本听不清。”

她咬了咬牙,眼神变得有点凶狠,那样瞪着他。

他突然扑上来,一伸手,把她口罩掀了。

她惊叫一声,“混蛋!”

邵寻本来跟经理在那边验货,一听到这大动静,眉头一皱,甩下手里的衣服大步过来。

“干什么,江誉?”他可比小江总狠厉得多,江誉在他面前也不敢造次,不过好在这回的确有正当理由。

“这女工违规!邵寻你过来看,这编号跟头像写得明明白白,张春华,46岁,可她是个未成年!”

“胡说!我早就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