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样是茶馆, 环境却大不一样,若说一笑楼是喝茶的地方, 那么这里就是品茶的地方。

之前云起就在类似的雅间, 看过刘钦煮茶,只能说似模似样, 煮出来的茶也只能喝,不能品。但换了是顾云卿, 即使不喝, 只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便已赏心悦目。

顾云卿煮的茶, 能喝到的人不多,但云起上辈子却是喝惯了的,只尝了一口便放下。

又找了个小托盘, 将茶水倒进去, 吹凉了放在地上,喂给在他脚边上窜来窜去的小胖墩。

顾云卿在他身前坐下,道:“不好?”

小胖墩有半日没吃过东西了, 云起拿了块点心掰开,放在小瓷盘里, 随口道:“茶叶放置不当,香味流失殆尽, 煮的人也不用心。”

这种场合煮茶, 多为拉近关系或炫技, 天然就少了几分滋味。

顾云卿难得亲手煮一次茶, 却被人拿去喂狗,却不知怎的生不起气来,只是有些诧异:那和尚是贪吃不错,但没什么品味,怎么养出个嘴巴这么刁的孩子来?

尝了一口,发现云起没冤枉他,评的还算中肯,便也放下,将面前的一盘糕点推到云起面前,道:“这里面放的有羊奶。”

云起“嗯”了一声,捡了几个掰开放在盘子里,弯腰放在地上,果然奶香味儿比较吸引狗,小胖墩吃的狼吞虎咽,尾巴摇的欢实的很。

顾云卿看着他一心一意侍候小奶狗儿,也不催促。

倒是云起先忍不住,道:“找我做什么?”

顾云卿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支持额头,道:“主要是想看看你。”

于是云起翻了个白眼,坐在那里让他看。

第一次见面的冲击之后,云起理智上已经将他和上一世的师傅分开,可在感情上,却很难将他完全当陌生人来看,索性顺其自然……爱咋地咋地吧!

看到他的反应,顾云卿有些啼笑皆非,道:“你没什么话想要问我?”

云起不理他,去一旁洗手。

他最想知道,也最怕知道的那个问题,没人能告诉他答案,至于其他的,他兴趣不大。

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顾云卿叹了口气,道:“玉娘对你说过些什么?”

玉娘?

云起一愣之后,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丑娘的名字,只是丑娘容貌尽毁,又自认有辱家门,从不肯告诉他自己的出身来历。

云起道:“该说的都说了。”

顾云卿眯起眼,看着他:“比如?”

云起道:“比如青楼,比如下药,比如毁容,比如嫁人,比如生子,比如……云曦。”

顾云卿淡淡一笑,果然是能说的都说了,点头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但知道,又比一知半解要好。”

云起微楞,这个人,竟然是准备向他解释?

在云起的记忆里,能让顾云卿主动做出解释的,唯有一个云寂,没想到今生的云起,竟然也有这样的优待?

点头道:“好,你说。”

顾云卿发现,这小子说话虽句句带刺儿,但相处起来却省劲的很,于是又多了几分满意,微一沉吟后,道:“云曦是我妹妹,亲妹妹。”

云起错愕的抬头,对丑娘而言,她这辈子最大的心结,不是被毁容、被嫁人,而是那个叫云曦的女人。

她一直以为云曦是顾云卿的心上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云曦的替身,顾云卿对她好和绝情,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可她,竟然是顾云卿的妹妹?

云起苦笑,若是丑娘早些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活的这么痛苦,是不是就不会去的那么早?

云起没有怀疑顾云卿撒谎,并不是因为这个人高傲的从不撒谎,而是没有这个必要,他云起,还没有让他撒这种谎的资格。

顾云卿道:“想来你也知道,玉娘是我在花楼里见到的,她的容貌几乎和曦儿一模一样,我自然不能让她待在那种地方,便将她赎了出来。”

“我自幼父母双亡,只有曦儿一个亲人,玉娘不仅容貌与曦儿一模一样,连性情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曦儿娇憨,玉娘淳朴。

“但玉娘自幼吃苦,比曦儿要懂事的多。

“自从曦儿嫁人之后,我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人,难免就多了几分怜悯。”

“我将她当妹妹一样看待,还写信告诉曦儿,曦儿非常高兴,为多了这样一个妹妹雀跃不已,不止一次的嚷着要来看她,还隔三差五差人给她送来礼物,并叮嘱我不要告诉玉娘她的事,说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身边有个侍卫,是我母亲自幼派在我身边的,同我一起长大,姓云名寒山,对玉娘一见钟情。他的人品我很放心,便答应替他做媒。”

云寒山……云起微微有些失神,这还是他第二次听到他父亲的名字,原来他竟然是这个人的侍卫?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和玉娘提起此事,不想竟遭到她激烈反对,言语中还表现出对我的情谊。

“她可以不嫁寒山,她可以选择嫁给任何人……但不能是我。

“且不说我对她毫无男女之情,只她的容貌和妹妹曦儿一模一样,我就不可能同她在一起。

“我严词拒绝,并开始对她避而不见。想着时间久了,她也就死心的。

“不想那天接到曦儿来信,说她吃的药里被人做了手脚,险些小产……我心痛之余,多喝了几杯,谁想清醒之后却发现……”

顾云卿顿了顿,他一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很少向人解释,更何况是这样难堪的事。

只是想到他和这孩子之间,可能因为明明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闹出些狗屁倒灶的事来,就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

他看了云起一眼,继续道:“当时我本想一杯毒酒,取了她的性命……”

见云起神色不善起来,似要发怒,顾云卿嗤笑一声,道:“怎么,你觉得我做的过了?”

云起瞪着他,不说话。

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娘,还有理了?

顾云卿道:“若换了是你娘,从乞丐窝里救出个男人,对他视若亲兄,替他谋划终身,末了那个男人对她下药,要了她的身子……你娘是不是该谢谢这男人的青睐,对他以身相许?”

云起冷哼一声。

若真是丑娘遇到这种事,他不将那男人碎尸万段才怪!

“女人被不喜欢的人近身,就要死要活的,男人被不喜欢的人近身,难道就不恶心?”顾云卿仿佛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冷笑道:“男人对她做这样的事,就该碎尸万段,她对男人做这种事,就理所当然?

“她是女人,她就有理是吧?!”

云起道:“她是女人她没理,可她是我娘,她就有理!”

他从没认为丑娘对顾云卿下药是对的,但她是他娘。

而且顾云卿举的例子,也并不合适,最起码站在丑娘的角度,并非如此。

在普通人的观念里,这种事吃亏的都是女人。

丑娘只是最普通的女人,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她给顾云卿下药,想的不是要了这个男人,而是“委身于人”,她是痴,是傻,但她没有顾云卿说的那么坏。

“蛮不讲理!”顾云卿气乐了,道:“老和尚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云起瞥了他一眼,他这蛮不讲理的毛病,还真不是和尚教出来的。

某个人自作自受。

问道:“然后呢?”

如今丑娘已经不在人世,是是非非他不想再争下去,每一次争论,无疑都是对丑娘的一次羞辱。

顾云卿懒懒道:“后来寒山苦苦央求,且我怒气稍减之后也有些不忍下手,便令人给玉娘灌了药,暂时坏了她的容貌,让寒山带她回乡。

“解药在寒山手里,但我要求他一年之后,才许给她解毒,并从此之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玉娘和曦儿生的一模一样,却和我有了苟且之事,此事绝不可外传。

“于是我宣布玉娘染疾而亡,令人替她办了丧事,又将山庄里见过她的人全部遣散。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了,谁知数月之后,寒山身亡,玉娘又被送回山庄。在此之前,曦儿也因为和她夫君之间的矛盾,大着肚子负气上山。

“然后两人先后产子。

“玉娘带你离开。”

听顾云卿的话越来越简短,云起便知道后面的事,他不想再多说。

云起想了想,问道:“那我背后的胎记怎么回事?”

他没问为什么顾云卿不给丑娘解药,下药之事后,顾云卿对丑娘的感观降到了极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又被她间接害死,他会管她的死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