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春天,本来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但是今年的春天似乎要特别的“迟钝”,都四月份了,城里人仍穿着厚厚的棉袄。

都说京城首善之地,从前是客商云集,人流熙攘。从江南、广东、四川,以及朝鲜、蒙古的商人运来各种各样的商品:大米、丝绸、茶叶、盐、人参、铁器,货物充盈、琳琅满目。如今,那些商店除了蒙古、关外的皮草仍旧很充足,其它的很少了。

前年,南方“叛军”已经稳占着半壁江山,他们封锁了南北漕运商道,甚至把船开到朝鲜仁川、汉城打了几炮,吓得朝鲜王献出黄金、人参求和。

南方政府要求朝鲜向南方政府“朝贡”,并且与大清断交,不许朝鲜商人到大清做生意,但是可以允许他们在交税的情况下自由在南方政府做生意。朝鲜王对着那帮号称绅士的土匪唯唯诺诺送走大佛。“土匪们”走后朝鲜王仍旧放纵朝鲜客商去大清,但是,悲剧来了,那些朝鲜商人要么被打进海里喂鱼,要么连货带船被抢了。自南方政府成立,切断南北商道,朝鲜就在与大清的贸易中占了好处,朝鲜王也发了财,但如今是人财两空了。这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小国见着南方政府如此强势野蛮,又在考虑换干爹的事了,反正都习惯了。

胤禛微服在街头,看着物价飞涨,日渐萧索的京城,心中隐隐作痛。听说连九弟都倒闭了不少生意,天天哭穷了。

唉,谁叫大清南方各省在在叛军的大军之下不堪一击,那妖女纵合横扫半壁江山,太快了。

如今的大清,只有在长江天险、天津卫布置越来越多的满蒙八旗大军和红衣大炮。

又见顺天府的衙役们风风火火地在街头穿梭,只见他们驱散着人群,去撕下张贴在墙上的一张张纸。

胤禛上前去亮出身份,然后从衙役那拿来那些纸张看去。

《先驱党报》繁体版?

只见这里一张非常工整的印刷纸张,纸张的材质见多识广的他也看不出来。上头正面写着“女皇登基,中华建国,普天同庆”。

写文章的人用白话描述了在南京紫禁城,兴华党拥立女皇登基,建“中华/帝国”,今年是帝国历元年。而登基的过程描述,写文章的人全程跟踪,描写得非常仔细,字里行间中都是满满的自豪,对新政府的拥护,对女皇的崇敬和忠心,对新朝生活满满的希望。

又看另一张纸《告江北同胞书》,是以亲朋的语气告诉北方汉人要“觉醒”不要再受满清压迫。又说如今南方政府治下的人民都分到了地,可以安居乐业,女皇如何如何恩德,新政府如何如何的和善仁义。让同胞们耐心等待,“王师”终会北伐,驱除鞑/虏,光复中华。

还有就是《告天下汉人士子、汉臣书》和《感谢信》这简直是恶毒之极的两篇文章,就是在挖大清江山的根。

前一篇的文章从经济、军事实力上说明“王师必胜”的信心,和北伐势在必行大家不用持怀疑心态。号召天下士子协助新政府,特别是那种还在满清考过功名的,趁王师还未北伐赶紧找机会为南方政府立功。不然毫无寸功,在南方政府一统中原后按法律,他们有失“春秋大义”要划归为贱民。而“汉臣”们要发扬“身在满营心在汉”的牺牲精神,新政府也会论功行赏。

《感谢信》中就更恶毒了,列举了一些满清在朝汉臣的名单,说是南方政府感谢他们为革命的贡献云云。

列入名单的汉臣,连“李光地”“陈亭敬”都在其中,说他们按南方政府的要求做了哪些事,新政府会记得他们的功劳,而鼓励其它汉臣向他们学习。

胤禛就算是“喜怒不定”的人,也忍不住想要杀人。他忍着怒气把那几张纸一卷,回了自己府邸。

这些潜藏在京城的“南方间谍”夜里在大街小巷贴满字报的事第二天在朝会上,又引起轩然大波。

满臣们纷纷向身份本就低了一等的汉臣们喷火,双方直欲打起来,当然是满臣们打汉臣。

康熙宠臣李光地都受到炮轰,被满臣大骂是“汉狗”“奴才”,就算有理智些的满臣知道这是反贼的离间之计,想阻止双方的斗争,可是心中怀疑的种子如何也消除不了。满清两百多年江山,其实就是两百年既用汉臣又时刻防范汉臣的历史,只不过一直没有一个有力的外因,这个有力的外因一出现,满汉一家的满清朝廷是如此脆弱。

也无怪乎满臣们的怒火,其实,例子也是很现成的,那桐城的大才子方苞在康熙四十五年就各种借口辞了官回桐城了。

而安徽的造反头子是方苞的亲弟弟方良,现在方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当着两江省(南方政府的安徽江西)的“省长”,据说省长就等于是总督。他才二十出头呀,天杀的,这要不是“造反积极分子”,且看多少人在官场熬上一辈子能熬到总督呀。方苞如今是在给弟弟当秘书,将来应该也会在南方新政府出仕。

谁又知道这些汉臣当中没有下一个方苞?如今反贼嚣张,想投靠南方政府的汉人应该比以前多得多吧。至少人家方苞是在康熙四十五年走的,那时反贼才刚刚在打云贵,也未必能成事,他都走了。

如今……唉……

康熙一上朝,就听满朝的满臣们纷纷告汉臣的黑状,说他们居心叵测,出卖朝廷机密给叛逆。

康熙喝斥那些对着汉臣鄙视咬牙切齿的满臣,又问是什么回事,然后,就有大臣把大街小巷贴满东西的事说了。

康熙问道:“什么东西?”他目光看向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战战兢兢出列,跪下磕头请罪,康熙不耐烦起来,好好地问他正事,他却不答先哭起来。当这里是灵堂吗?

康熙不由地发火,如今他的脾气可没有多好了,不但人年纪上去了还要面对这些糟心事。

一是朝堂也内外交困;二是儿子们也不闲着要么盼着他死了好继位,要么就明争暗斗不孝;三是连去后宫想玩玩年轻鲜嫩美貌的汉女庶妃们都会想起那妖女的嘲笑“老不羞”。

由于妖女的那封信,他心理阴影面积很大,他常问他的各个妃子“朕相貌如何,是否老了”。妃子们若马上奉承“万岁爷英武不凡,春秋正盛”,他就看出妃子们“一脸的虚伪”。若是妃子们稍有迟疑,就刚好符合那妖女所说,他又大怒,还因此降了很多妃子的位份,而庶妃们都几个被打得半死。

(注:庶妃,其实就等于是编外多出来的妃子,没有品级,整个康熙朝,汉女庶妃非常多,谁在和我说康熙深情什么的,我喷它口水,脑残。)

顺天府尹只好掂量着用词,把事情说了一个大概,然后跪下不停的磕头告罪失职,以至于乱党混入京城,搅出这些风雨来。

康熙让人把那些贴出的纸呈上去供御览,太监从顺天府尹那拿到一卷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呈给康熙。

康熙打开一看,一双小眼睛瞪得老大,堪堪看完第一张《告江北同胞书》胡子都要翘起来;看到第二张的《告天下士子与满清汉臣书》胸膛起伏牙根隐隐作响;待翻到第三张的《先驱党报》中报道的“女皇登基,中华建国,普天同庆”的文章内容,康熙气极,只觉两眼一黑,又气晕了过去。

康熙在自己的寝宫醒来,喝退那几个位份高的哭哭啼啼的妃子,让人宣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前峰营都统和太子、几位成年阿哥觐见。

众臣子、儿子在寝宫拜见后,康熙命兵部尚书调令驻守辽东祖地的一半八旗真满大军南下,并从山东、河南、陕西调十万绿营大军南下进一步驻守长江,以防叛军过长江。

康熙命户部尚书要筹备南下入关的八旗驻军的粮草,户部尚书只觉两眼一黑,也晕了过去。

康熙不由得看向在户部历炼的胤禛,胤禛拜道:“皇阿玛,户部真的拿不出银子了,近三年驻守江北的满蒙八旗大军就几乎花去了户部六成的银子,文武百官的俸禄已经停发四个月了。如今,户部再拿不出作调动如此多军队的粮饷和银子了!”

康熙不禁骂道:“废物!若大个大清江山就连这点粮饷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国库本就空了,南方赋税重地全在对方的嘴里,钱总量就少了,而且官员们又穷得更贪了,军事用度又加大了,大清太穷了。

胤禛道:“儿臣曾在直隶乡村走过,村庄里几乎十室九空,连大庄子地主家的佃户很多都跑了。据闻湖北长江北部,很多人都在夜间抱一块木头游泳到长江南边去了,每天江上都有没游过去的死人浮上来,但是还是前赴后继地往那边游。这都是日子过不下去呀,我们就算是把剩下的平民泥腿子全都收刮干净,只怕也凑不出粮饷来了。”

康熙倒抽一口气,然后他想了很久,眸光出现了一道杀气。

“平民泥腿子没有钱粮,但是缙绅、有功名在身的人家却有……那些汉人对大清不忠有负圣恩,是该给些教训。妖女叛逆今日贴此大逆不道的告示,只怕准备渡江之日不远。辽东八旗驻军入关南下平叛之事绝不可拖延。胤禛,此事就……”

胤禛连忙磕头,道:“皇阿码,此事万万不可!妖女要渡江我们还有一战之力。若是对汉人士子下此杀手,不就正中了妖女的诡计吗?那我爱新觉罗家再无坐稳中原江山的可能了!”

康熙双眼发红,怒道:“不这么做,我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即刻就要完了!那些汉人不过是条狗,用得上就用,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我们的大清!”

胤禛伏地道:“皇阿玛,您是大清的皇帝,也是汉人的皇帝,中国的皇帝呀!”

若是恢复入关初期那种烧杀抢掠,那他们不算是中原的皇帝,而是匪。汉人士绅也是满清坐稳中原江山的根基所在,如果没有汉人士绅,满清就只是满清那百来万人的外来匪帮。在胤禛的心里,他们既是大清的皇帝也是中国的皇帝。(注:雍正是满清唯一认为自己是中国皇帝的满清皇帝)

康熙如何不知道,但是如今不这么做,他根本没有法子马上筹到粮饷。那些苦哈哈的泥腿子,就算把他们敲骨吸髓又能有多少钱粮呢?鼓励捐款?别开玩笑了,等筹够钱粮,妖女只怕都打到北京城脚下了。再说,那《告天下士子和汉臣书》一出,汉人士子最可能做的就是观望,然后偷偷出卖大清以换取将来的“国民身份”而非“贱民”。让他们“倒贴钱”出来死忠于大清?那帮人不傻,打不过旗人又有好处才忠于大清,现在有人打得过,谁还要贴钱来忠于大清呀。

当年大清马上得天下,汉人在女真铁骑下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世界上拳头硬才是道理,他们大清现在失了“中国”的人心,但是只要锁住长江,中原之内那些士绅文人也反抗不了。

康熙见胤禛不愿做,让老八“协助”他,调了一千的前锋营给他们调度。康熙警告了两个儿子,领着户部的人,好好办差。

从直隶开始,满清以捉拿叛党为由,对乡绅地主、汉人有功名在身不用交税的读书人地主进行了蝗虫过境一样的抄家收刮。这些地主几十年积累的东西就一下子这样没了,一个个心肝肺都要痛裂了。有的发疯了一样要反抗官军,结果是被砍头,那些读书人“据理力争”但是在屠刀下如此可笑。

直隶几乎进行了一次底朝天的“梳理”,收刮到总共达一千多万两的银子,十几万石的粮食,粮饷有了,调兵就好说了。

康熙阴沉沉地想:这些汉狗,果然比朕有钱多了!

康麻子的心思越来越偏激了,这都是被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