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在天绝教的地底密室中骤然睁眼。

他轻喘着, 一只手不知觉地抚上了自己胸口, 像有一把无形的利刃,刚刚穿透此处,痛彻肌骨。

是不是出事了?

当那两个人远在万里之遥时, 他还依然能够感知,但不久前, 这隔空感应就彻底断绝,两人应是进入了那片特殊界域。

他不是个很爱操心的人, 许笑飞就是他自己, 他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但他又无法不担心。

这两个人对他实在太重要,他们此行的结果, 也关乎着他的生死。

他捂住胸口的掌心已是一片粘腻。摸到的并非鲜血,而是一手冷汗。

从贯体的冰剑上侵入的寒气,几乎将他的血液冻住。

许笑飞的一身灵力,在这一招下也几近溃散。好在……察觉杀气的紧要关头, 他已做出了少许应对,脚步一错, 堪堪避开了半寸。

避过了他的致命要害。

他捂着胸口, 身子摇摇欲坠, 与那人遥相对视,看到临砚在一击奏功后,又抬起了手,五指微张,指尖凝聚着淡蓝的辉光,酝酿着下一击。

“小砚,快醒醒!”许笑飞吃力地唤道。

他在发声之前,已看到临砚脸上浮出动摇之色,笼罩周身的冰寒灵气,也开始急剧波动。

听到他的声音,那双似妖非人的金瞳中,金光猝然一闪,又闪烁数次,逐渐被浓郁的墨色淹没,又变回了原先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所熟悉的小砚,也重新站在了面前,望着他如今状况,眼里满是震惊!他垂下了酝酿杀招的手,也撤去了支撑冰剑的灵力。

穿透胸口的冰剑顿时化作一股柔软的水流,流泻殆尽。

见他似是清醒过来,许笑飞不由松了口气。

小砚若要追杀不放,以自己的伤势,真的撑不过去。

方才临砚内心挣扎的同时,他也强提一口气,催发了御体法宝,鼓荡的白光从周身散发而出,又收敛而回,化作衣衫上流转的缕缕灵光。

这个人是他绝不想防备的,可现在却不能不防备。

他又将随身带来的疗伤圣药“月华仙丹”,拿出两粒吞入腹中,将伤势压制下来。

抛出一个“走”字,他就转身,起先带路,飞掠而去。

此地不宜久留。

他感知到临砚也默然无声地跟了上来。望着他后背的双眼中神色复杂。

一炷香后,他们飞出了水域,飞临了一片缀满细小黄花的河岸草地。

如地形图所说,这地方较为安全,可以稍作憩息。

许笑飞心神一松,就往草地栽倒下去。

他强撑到此时,已然很不容易。

一直紧紧跟着他的临砚,见他倒下,下意识地想要扶他,伸出手时却又微微迟疑,略一停顿后终究还是将手探近了他的身体。

但一股无形之力荡出,将他的手弹开。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许笑飞却看得分分明明。

他只看不出临砚低垂的眸子里,掩藏的神色。

他忽然探出手,身子坠下的同时,一把抓住了临砚的手腕。那股防御之力已被他收回体内。

下坠之势被阻住,他没有直直地摔在草地上,临砚揽住了他的腰,伏低身体,小心地让他躺了下来。

他听到临砚轻轻道:“对不起。”

临砚仍是垂着眸,眸底幽幽暗暗,看不出心中所想。

许笑飞道:“不怪你……你也是一时心智所迷…并非故意。”

那阵毒雾足可致幻,让他产生了片刻幻觉,以为小砚死在了自己面前,临砚一定也看到了蒙蔽心神的幻象……

临砚沉默了更久,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他语声很轻,这句话却似很沉重,蕴涵了万千不曾说出口的心绪。

他替躺着的许笑飞轻柔地解开外袍,褪下亵衣,道:“我为你上药。”

许笑飞虽已服了伤药,但配合外敷,才能复原得更快。

碧色清透的药膏,被他涂抹在胸口那洞穿前后的伤处。

上完药,又用柔软的布条一道道包扎起来。

许笑飞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仔细而温柔,指尖带着一点热力。

就在临砚照料他之际,他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临砚正给他喂热水。

他已被安置在一块绵软的毯子上,脑后也枕了一只灵草编织的小枕。

仍是在这宁静的河岸边。天绝教也有法宝可以放出一栋屋宇,但这类法宝一经催用,就会持续散发灵力波动,招引附近的妖兽,所以临砚并未用上。

原来剧痛难忍的身体好像松快了一些。许笑飞喝下水,让暖融融的热水充溢在胸腹里,问道:“我睡了多久?”

临砚道:“你睡了一天一夜。”

许笑飞瞧着他,笑了笑:“你别担心,我已觉得好多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嗯。”临砚应了一声。一张脸神色淡漠,没有喜色。

不再像从前那样,也朝他笑一笑。

许笑飞看得出他心思重,还想再劝劝他,临砚却似不想听,转移话题道:“又到了换药的时候,我再给你上药。”

他掀开薄被,许笑飞上身只披了一件外袍,被他剥了下来。他轻轻扶起许笑飞,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揭开绑好的布条,又重新上了一遍药。

许笑飞一直注视着他的侧脸。

他墨玉般的眸子在注视自己的胸膛。

手上动作完毕,临砚看着他裹着绷带的身体,忽然开口道:“很多年前我也这样替教主上过药。他的身体……和你很像。”

也是一副年轻而结实的**,纤薄的肌肉下隐藏着旺盛的力量与生机。这种力量与生机就像一把烈火,让人忍不住投身其中,被它焚为灰烬。

到了现在,他也替沈惊澜在病发时擦洗过,可这具**已被病魔彻底毁坏,摸上去不见肉,只有硬到硌人的骨头。

他说得很慢,语气也全无波动。

躺在他膝上的许笑飞却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我忽然觉得浑身发热。”

他直起身,一下子将临砚反抱在怀里,吻上了他的唇。

触手所及,他能感知临砚竟也已经身体发烫,他吻得更炽烈,更动情,又加了点力气,两个人一齐倒在草地上。

正是最为忘情之际,许笑飞不曾发觉,临砚眼底一瞬间浮起了冰冷的金色光泽,又在转瞬消隐。

两个人都喘息得厉害。他们铺在地上的浓密黑发也纠缠在了一起,许笑飞本来是束着马尾的,不过养伤时候,临砚已经替他把发带解了下来。

整个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个人,无边的风月,都在他们的一呼一吸间。

就在他们将要从这个吻再进一步的时候,许笑飞察觉到了临砚的退缩,他也轻轻呻|吟了一声,伤口被牵动了,他的伤势很重,实在难以支撑。

许笑飞没有强行继续。

他不知道……临砚此刻心里想的就是他,还是把他当做当年的沈惊澜?

他闭了闭眼睛,眼底除了情|欲,还有落寞和痛楚。

幽州的天绝教总坛中,沈惊澜卧在屋里的软塌上,身上覆着厚重的狐裘。

不消看他也知道自己气色很差,他本来不该这么早出关的,就连那两人临走,他也未能再见一面。

但他终究按捺不住。

在他察觉有异的那一刻,他久已衰朽的胸腔里,一颗心脏就无端地剧烈跳动起来,许久才渐渐平复。

在他面前,一个颔下白须长及腰际的老者,正取出龟甲,准备为他卜算。他算得上博闻广识,推算之术也略懂一些,但术业有专攻,这苍薮子在术数一道更为精擅,他一出关,就召了过来。

苍薮子笑道:“天意茫茫,没有定数。就算老朽卜得的卦象,也非确凿不变的结果,这一点教主一定明白。”

沈惊澜也笑了笑,语声衰弱至极,道:“我知道,我先等你算出结果。”他轻轻咳嗽着道,“好就信,不好就不信。”

苍薮子点点头,叹道:“这么想倒也不错。”

在他卜算之际,沈惊澜就安静等着。一片阴云在他也未察觉的时候,悄然笼罩在了他的眉眼间。

过了许久,苍薮子终于从龟甲的裂纹上抬起眼,回过神,向沈惊澜道:“看这卦象,那两人虽身在险境,劫云当头,但运势正由坏转好,应能平安归来,教主无需过多忧虑。”

见沈惊澜微微点头,又道:“不过,老朽还算到……这劫云消散之前,还将落于教主头上。”

“我?”沈惊澜一怔,眉头微蹙,不由脱口而出,“为何是我?”

他想不出,并未身赴险境的他,怎会有灾劫当头?

旋即,他的眉心又舒展开来:“也好,落在我身上,总比落在他们两人身上要好。”

苍薮子道:“老朽也看不出这一劫的深浅,教主谨记,事无大小,但看人为。”

“我明白。”沈惊澜闭上了眼睛,他已实在疲累,“有劳了。”

一晃眼,两人在这河畔休养了九天。

临砚在昨日就提出要走,许笑飞一定坚持,再等一等,等他伤势再恢复一些。

他的状况好一分,他们的危险也就减少一分。

临砚又在替他每日例行换药,许笑飞注视着他,忽然笑道:“这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并非存心,我的伤也快好了,我都不在意,你为何还要放在心上?这些天,你都很少陪我说话。”

他捉住临砚的手,委屈道:“你若是觉得愧对我,就更该和我多说说话,说什么都行,就算和以前一样,跟我抬杠都行啊?”

这些天临砚一直神色淡漠,偶尔开口,也是只言片语,语声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