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灯还半亮着,孩子只穿着衬衫和裤子,站在灯旁,手里拿着那顶皇冠。他正使劲扳着它,听到我的喊声,他手一松,皇冠便掉在地上。我细细地检查,发现在一个边角处有三块绿玉不见了。

“‘你这个恶棍!’我气得狂喊,‘你把它弄坏了!你让我丢一辈子的人!那几块宝石到哪里去了?’

“‘你是说我偷了?’他也叫了起来。

“‘是的,你这个贼!’我大叫。

“‘不可能丢掉什么的。’他说。

“‘这里有三块绿玉不见了,你知道它们在哪里。我看到你正要把另一块绿玉也拔下来,不是吗?’

“‘你骂够了吧,’他说,‘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既然你这样侮辱我,我就一句也不辩解了。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家去别处另谋生路。’

“‘你肯定会落在警察手里!’我叫喊着,‘这件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你甭想从我这儿了解到任何情况,’没想到他一反常态,异常激动,‘假如你想叫警察,那你就叫他们来搜好了!’

“这时候,全家都惊醒了。玛丽首先奔进我的房间,一眼看到那顶皇冠和阿瑟的脸色,尖叫一声,昏倒在地。我立刻派女佣人叫来警察,请他们马上进行调查。后来一位巡官带着一位警士进来了,阿瑟悻悻地站着,问我是否打算控告他偷窃。我说,既然这顶弄坏了的皇冠是国家的财产,那这件事就不是一件私事而是公事了。我只好依法办事。

“‘至少,’他说,‘你不会马上让人逮捕我吧。如果能够允许我离开这个房子五分钟,我们都会有好处!’

“‘这样你就可以逃之夭夭,然后把你偷得的东西藏起来了。’我说,我恳求阿瑟不要忘记,此时不只是我的,更有一位比我高贵得多的人的荣誉正处于危险关头,他有可能引起一桩震惊全国的丑闻。可是只要他能够告诉我,那三块绿玉到哪里去了,就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你应该正视这件事,’我说,‘你被当场抓获,拒不承认会加重你的罪行。如果你想补救,你只有把隐藏绿玉的地方告诉我们,那么一切都可以减轻处罚。’

“‘把你的宽恕留给那些向你恳请宽恕的人吧。’他轻蔑地转身离开了我。我看他顽固到了用任何言语都难以感化的地步,别无选择,只好叫巡官进来将他看管起来,作全面搜查,在他身上,他住的房间及其屋里可能藏匿宝石的任何地方都搜到了,宝石还是踪影皆无。于是我们用了种种劝诱和恐吓,但这倒霉的孩子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今早他被关进了牢房,而我在办完了警方要求我办的所有手续之后,便急忙赶来求你破案。警方公开承认他们当下没有任何收获。你可以为这事花费你认为需要的费用。我已经悬赏一千英镑。天啊,我该怎么办呢?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一切——我的信誉,我的宝物和我的儿子。啊!我应该怎么办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皱着眉头,双眼凝视着炉火。

“你平时接待很多客人吗?”他问。

“一般是我的合伙人和他们的家眷,偶尔还有阿瑟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来过几次。再没有别人了。”

“你经常出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阿瑟经常去。玛丽和我呆在家里。”

“一个年轻姑娘这样很不寻常啊!”

“她生性恬静。而且,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已经二十四岁。”

“照你说的来看,对于这件事情她也十分震惊?”

“是的!可能她比我还震惊。”

“你们俩人都同时确信你儿子有罪吗?”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我亲眼看见他把皇冠拿在手里。”

“我不这样认为,因为这不是肯定的证据。皇冠的其余部分损坏了吗?”

“噢,被扭歪了。”

“你是否想过,他可能是要将它设法弄直?”

“上帝保佑你!你是想挽回我和他的情谊,但是这是很困难的。如果他清清白白,他为什么不说话?”

“正是如此。如果他有罪,他为什么不撒个谎?他的沉默我认为可以有两种解释。这案子有几个地方十分奇怪。警察如何看待把你从睡梦中惊醒的声音?”

“他们说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门的声音。”

“说得倒很像呢!好像一个存心作案的人非得大声关门把全家人吵醒不可。那对于失踪的宝石他们又是怎么解释的?”

“现在他们还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找到它们。”

“他们有没有想过到房子外面去看看?”

“想过了,整个花园都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

“亲爱的先生,谈到这里,”福尔摩斯说,“这不是很明显地告诉你,这件事比你和警察们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吗?在你们看来,这是一桩简单的案件;但我觉得它确实十分复杂。你们的分析是:你猜想你儿子走到你的起居室,打开你的柜子,取出那顶皇冠,从上面扳下一小部分,到别的地方把扳下的三块玉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的巧妙办法藏了起来,然后带着其余三十六块回到房间里来,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你觉得这个分析令人信服吗?”

“但是还能有什么别的分析呢?”如果没有不良动机,为什么他不解释清楚?”

“这便是我们的工作,把事情弄明白。”福尔摩斯回答,“霍尔德先生,现在我们就一起出发到你家里去,让我们周密查看一下。”

福尔摩斯坚持让我陪同去调查,恰好我也非常希望一起去,因为刚才我们所听到的陈述深深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认,对于这位银行家的儿子是否犯罪这一点,当时我同这位不幸的父亲看法相同,都深信不疑;但我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信心十足。因为既然他对大家所接受的解释不满意,那就一定还有某种理由来说明这件事情还有希望。在去南郊的整个路程中,他一直默默的坐着,下巴贴到胸口上,帽子被拉下来遮住了眼睛,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我们的委托人,这时由于有了一丝希望,因而显得有了新的信心和勇气,他甚至毫无条理地和我说起了他业务上的一些事儿。我们乘了一会火车,又步行了一小段路程,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甚豪华的费尔班寓所。

费尔班很大,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一条双行的车道一直通到紧闭的两扇大铁门前。从马路口一直通到厨房门去,是零售商的进出小道儿。左边有一条小道儿通到马厩,它并不在庭院之内,是一条不常使用的公共马路。我们站在门口,福尔摩斯慢慢绕房步行一圈,经过屋前小贩走的小道儿,再绕到花园后面进入通往马厩的小道儿。他来回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尔德先生索性和我进屋等他,正在我们沉默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进来。我从没见过脸色如此苍白的妇女。她的嘴唇也毫无血色,眼睛却因哭泣而红肿。她静悄悄地走进来,好像比银行家更痛苦。她并不在乎我在场,径直走到她伯父面前,以妇女的温情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命令将阿瑟释放了,是不是,伯父?”她问。

“没有,我的孩子,这件事必须追查到底。”

“但是我确信他无罪,我知道他没做错什么事,这么严厉地对他你会后悔的。”

“如果他无辜,他为什么不说话?”

“谁知道呢?也许他是因为你这样怀疑他而恼怒。”

“我怎么可能不怀疑他?当时我确实看到皇冠在他手里。”

“哎,他只不过是捡起来看看。相信我的话吧!他没有罪。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要再提它了。我们亲爱的阿瑟被关进了监狱,这有多可怕!”

“找不到绿玉决不罢休——决不,玛丽。我绝不能就此了事,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深入调查此事。”

“是这位先生吗?”她转身看着我。

“不,这是他的朋友。他一个人走走,他现在正在马厩那条小路那边。’

“马厩那条小道儿?”她眉毛往上一扬,“他指望在那里能发现什么?哦,我想这就是他吧。”说到这里,她指了指窗外。福尔摩斯正若有所思地向我们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