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拜,使得河苑更加对他心生喜爱,不由得将他揽入怀中,对孟央撒娇道:“姐姐,我不要听他叫我郡主,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她一向对小孩子不甚喜爱,可此时她对虞沅的喜欢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想到沅儿是田四的骨肉,使她不得不害怕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唤醒了她深埋的记忆。但转念又想,绝情丹乃是战国神医秦越人所炼制的丹药,这样珍贵的东西岂是等闲之物。

“我叫孟河苑,你叫虞沅,苑和沅,念出来都是一个字,这说明咱们有缘啊。”她面带微笑,连带着眉梢都是满满的欣喜:“叫我郡主多难听啊,你不是叫我姐姐姨母吗,那就也叫我姨母好了。”

话刚说完,孟央随即笑道:“那怎么行,你可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沅儿怎么能叫你姨母。”

一旁的郑阿春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娘娘说得对,郡主身份高贵,沅儿怎能随意称呼您。”

她立刻撅起嘴巴,上前摇晃着她的胳膊:“姐姐,反正我不要他叫我郡主。”

“这样啊,可你现在毕竟是琅邪河苑郡主,既然是王爷的义妹,不如就让沅儿称呼你姑姑吧,河苑姑姑,可好?”

“嗯嗯,”她终于笑了起来,转身蹲到沅儿身前,逗他道:“快,叫姑姑。”

乖巧的沅儿扬起笑脸,甜甜的叫道:“河苑姑姑。”

“不是河苑姑姑,是姑姑。”

较真的河苑使得她们均有些忍俊不禁,沅儿虽然不解有什么区别,仍旧听话的叫了一声“姑姑”,她这才高兴起来,面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午后传来了二王子司马裒回府的消息,她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在绿秀的陪伴下前去看望。

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正午的阳光出奇的好,一路经过常青翠绿的曲径,空气中淡淡的叶香,使人心里莫名的安定。

绿秀依旧是低着头严谨的样子,偶尔抬起头看到孟央在看她,不由得垂下头去,轻声道:“娘娘看奴婢干吗?”

这次回来,绿秀明显沉默不少,平日里数她与自己最为亲近,想是她的离开使她受了不少委屈,王瑜那帮人免不了欺负她。

这样想着,心里有些难过,禁不住握紧了她的手:“绿秀,委屈你了。”

绿秀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委屈。”

简单的回答,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无需多言。缓缓走在小道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脚下,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我与河苑在外面的时候,曾遇到一伙山贼,当时几近丧命,危险关头是赵护卫带人救了我们,赵亚虽然不善言语,倒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一番话说得绿秀脸色微红:“娘娘说什么呢。”

“绿秀,这琅邪王府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会看不出赵亚对你的情意,说到底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人生子的,你若是愿意,我去向王爷说去。”

她含笑望着她,她的脸色更加红了,低声道:“绿秀只愿永远陪在娘娘身边,赵亚是王爷的大护卫,奴婢配不上他的。”

孟央摇了摇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你足够好,赵护卫也不会对你动心,他很有眼光,我也很有眼光。”

她并不习惯劝慰别人,但说出的话却足以使人动容,绿秀的眼眶不由得潮湿:“娘娘,您总是这样,一直都觉得奴婢好……”

“绿秀,”她柔声笑道:“你若是为我耽搁了终身,我会不安。”

“奴婢,不愿离开娘娘。”

“你真傻,赵护卫是王爷的心腹,你与他成亲后自然是要住在王府的,我可是离不开你。”

绿秀垂下头去不再说话,孟央心知她羞赫,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道:“河苑的年纪也不小了,能为你和她觅得好的归宿,我才真的能安心。”

正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一侧的园子里传来一声得意的女音:“王司马不识抬举,王爷这样重用他,他竟然要辞官,我看王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这声音应该是王瑜身边的华菱,平日里她总是跟着王瑜气焰嚣张,此时的声音带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可不是,听说她去求自己的哥哥,就差掉眼泪了,可王司马铁了心要隐退朝野,她再焦急也没用了。”

“想不到她王瑜也有今天,平日里她仗着自己身份,对我们趾高气昂的,不高兴了就打骂几句,如今看她怎么得意。”

说话的均是平日与王瑜亲近的王府妾室,如今这模样正验证了世态炎凉的寒意。

华菱接着道:“你们也别高兴太早,这王瑜是垮了,可咱们王爷必将失去心腹大将,王司马可是王爷身边的第一谋士。”

此话一出,孟央不由得对这个华菱留意起来,这个女子倒是有几分聪明,看得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华菱姐姐,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少了他一个王导又能怎样?”

华菱忍不住讥讽一声:“你可真蠢,王司马追随王爷多年,一直都是王爷器重的人,若他辞官隐退了,必定引起一阵猜测,别人不知如何揣测咱们王爷呢,反正对咱们王爷没有半点好处。”

“那,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王司马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官隐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遭女子均是一阵埋怨,全然忘了刚刚还在为王瑜失去支柱而欢喜雀跃,听的人颇为无奈。

“我听说啊,是王爷惩治了扬州刺史大人,王司马因此不快,所以辞了官。”

“啊?王爷为何要这样做,他们王氏兄弟可是咱们王爷的左膀右臂呢……”

议论个没完的众女子中,她突然听到了石晴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还是别谈论这些朝政之事了,当心被人听了去,王爷会不高兴的。”

她的话果真起了作用,她们的话题逐渐转移到了衣服首饰上,最后听一女子对华菱道:“华菱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只听她不甚在意的笑道:“杞人忧天做什么,这些事难不倒王爷的,咱们是王爷宠妾,只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王爷宠爱,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些。”

“对对,华菱姐姐说的对。”

有风从耳边吹过,使得人心里惶惶然,王导要辞官隐退,司马睿已经失去了王敦这员猛将,若是连王导也离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她不能让司马睿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决不能。

裒儿看到她果真欣喜,急忙的跑了过来:“虞娘娘,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太好了,咱们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这四个字使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温暖极了。

“裒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王敦被贬湘州,襄城公主必会跟着前去,司马裒早该回到王府的。提起此事,他禁不住苦着一张脸:“还不是那王皎,哭闹着不肯儿臣离开,儿臣只得陪着襄城姑母一路到湘州,这才赶了回来。”

孟央望着他无奈的样子,有些迟疑的开口:“裒儿,你不喜欢王皎吗?”

司马裒愣了愣,接着别扭的转过头:“王皎很娇气,我觉得她很可笑。”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她应该想笑的,可是裒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或许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成熟,这样的发现使她感到不安:“你不喜欢王皎,为何要答应与她的亲事。”

他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开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臣与王皎的婚事可以换来琅邪王府的利益,对儿臣也很有益处,父王从来没有这样看重儿臣,只要是他的意思,儿臣必将顺从。”

这一刻,她的心里除了震惊只剩下惶然,拉过司马裒的手,低声道:“裒儿,不是这样的,你的婚事不应作为交换的筹码,这样对你不公,对王皎同样不公平……”

“虞娘娘,”他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父王说,儿臣日后是地位显赫的琅邪王,遇到喜欢的女子同样可以得到,所以儿臣没有感觉到不公,至于王皎,她喜欢儿臣,儿臣许她王妃的位子,这样不好吗?”

孟央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你父王真的这样告诉你?将来琅邪王的位子是你的?”

司马裒点了点头,挺直的身板有着小小的威严:“虞娘娘不在的时候,父王说他以后会将爵位传给儿臣。”

她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来:“裒儿,你喜欢这个位子吗?”

王侯家的权欲相争向来惊心动魄,世袭更应按长幼尊卑排序,王府里虽只有司马绍和司马裒两个王子,但怎么也不应传位给裒儿,她真怕将来发生什么。

“儿臣当然喜欢,就像父王一样做个赫赫有名的琅邪王,虞娘娘不喜欢吗?”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开口道:“赫赫有名固然很好,但我更希望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裒儿,你大哥司马绍同样是才华出众,若是由你世袭琅邪王爵,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司马裒不由得皱起眉头:“可是,这爵位是父王要传给我的。”

“你大哥向来疼你,记得当初皇城挑选你入宫做质子,你大哥不惜委身来求我,甚至提出要替代你入宫,为了爵位你真的愿意与他反目?”

“大哥既然疼我,为何会为了爵位与我反目?”

孟央的手抚过他的眼睫,轻声道:“世袭爵位向来有长幼之序,岂能儿戏?这本应是他的位子,与兄弟情义无关,权利和地位向来容易迷惑人的眼睛,站在高处势必风寒,裒儿,我只希望你安稳快乐的生活。”

司马裒认真的想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扬起笑脸道:“儿臣明白了虞娘娘的话,为了王位与大哥反目确实不值。”

话说完,二人均是一笑。

谁也没有料到,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撞到了本不该撞见的一幕,人迹罕至的假山亭榭深处,段灵箐满脸泪痕的从背后抱着王导,怎么也不愿松开:“为什么?你既然有意辞官隐退,当初为何不肯跟我离开?你不是说过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官职吗?”

王导面上有些无奈,僵持了好久,看到孟央一伙人远远的站在一旁,立刻大力甩开了她的胳膊。段灵箐始料未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怜惜,大步走向孟央这边,微微的行了礼:“王妃娘娘。”

孟央客气而疏离的点了点头,他用目光瞄向身后,阴沉道:“王府后院本就是臣等不应踏足的地方,只因王爷临时召见才出了这样的笑话,王妃娘娘,肯定不会到处乱说吧。”

孟央笑道:“当然,王司马可是正人君子。”

王导也不知她是讥讽还是夸誉,只觉得面上无光,转身离去:“臣告退。”

孟央叹息一声上前,段灵箐蹲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愤恨不甘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骗我!我不明白……”

“当年匈奴作乱,周边鲜卑、乌恒等族均受其害,你父亲段务勿尘大人联盟乌恒等族,骑兵抗衡匈奴,当时匈奴兵马不及你们的半数,本应大获全胜却反而被匈奴打败,成为一时的笑话,可惜至极。”

她缓缓道来,段灵箐眼中含泪,恼声道:“那是因为乌恒人不守信用,说好了联盟骑兵由父王指挥,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自作主张的分歧,不听调遣,怪不得我父王。”

她小心的递过一块丝帕:“永嘉四年,王爷率安东军亲征汉国,汉主刘渊不惜遣出全部的兵力,大将石勒、刘聪、刘曜一同上阵,匈奴人骁勇善战,可王爷还不是将他们节节击退?使得匈奴两年不敢侵犯我大晋。”

“你这是开玩笑吗,”她不禁冷笑:“当时若不是我哥哥调遣了鲜卑五万的兵马给王爷,他怎会如此轻易的获胜。”

“五万的兵马,那可是游牧一族一半的兵力,辽西公为何这样放心的借兵给王爷?”

段灵箐抬起红肿的眼睛:“因为王爷娶我做了琅邪夫人,哥哥当然放心。”

孟央不由得叹息一声:“对,因为你是琅邪段夫人,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她突然苍白了脸,喃喃自语:“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哥哥要的是我琅邪夫人的身份,而不是安东司马的妻子。”

如今一切都已明了,她的命运从来就不在自己手中。从她嫁入琅邪王府的那刻起,她这一生早已泾渭分明,且如今鲜卑虎符在王爷手中,她只能是段夫人,这辈子也只是段夫人。

她自幼骄傲蛮横,仗着父亲与哥哥的宠爱飞扬跋扈,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可也正是这样的身份使她成为部落邦交的牺牲品,这就是她的人生吗?

段灵箐咬着嘴唇低低的哭着:“这就是原因吗,他不肯接受我的原因,他只喜欢司马婉儿那个死人,从头至尾都不曾爱过我。”

孟央怜悯的看着她:“何必跟离去的人争。”

“我太自以为是了,原来一切都是笑话,我只是他们政权下的棋子。”

他紧紧闭上眼睛,深深的绝望起来。孟央也不再安慰她,径直走开,她尚且安慰不了自己,如何安慰的了旁人。

走出很远,在绿秀的目光中回头对身后几个宫人说道:“今日的事看到了就只当没看到,若是说了出去,我也是保不住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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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多嘴一句,明天开始,正式启动“府斗模式”,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