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来,蓦地一怔,想说她孩子气,却又觉得她字字皆说中自己心中所思。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场,白辜负了当初的无尽思量。家国与感情的相争,从不会有好结局。

她早隐隐料到,却没本事阻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别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们自己。”说着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虽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觉,但仔细感触的话,那里已经微微突起了。

孩子啊,你可不要再搅和于家国情仇中。道义是一把尺子,但往往到最后却变成沉重的锁、血色的布,它会囚住你的心,蒙住你的眼睛。

孩子啊,你可别像爹,也别像娘。爱也好,恨也好,别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为什么而爱,为什么而恨。

别忘了。

青紫色的烽烟,在平原上一处接一处地腾起,绵延到天边。烟雾扶摇直上,大剌剌昭告人间,大战在即。

旌旗蔽日,鼓声震天。

号角声远远地传来,怎么也掩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凄厉。

远远望去,平原上密密麻麻尽是高昂的戴着铁盔的头颅,指向天际的万千兵刃寒光闪闪,东林大军的铁骑浩浩荡荡。

楚北捷骑着骏马,在最前方迎风而立。镇北王的旗帜就在他头顶上被风吹展开来,旗上狰狞凶猛的图腾,宛如能摄人魂魄一般可怕。

对面山坡上,高高飘扬着另一色旗帜,同样是庞大的军队。

云常,那个一直养息于一隅,深藏不露,现在积蓄满力量的国家,已有着不可轻视的军力。

楚北捷眯起眼睛,遥望敌阵最前面那道俊逸自信的身影——云常大军的主帅。

他记得的,当日羊肠狭道,在悬崖上率伏兵悄然现身,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云常驸马。

那是自他手中夺走娉婷的男人!

狂风在两阵中穿梭,旋即又匆匆消停,仿佛也畏惧了即将成为修罗场的此处。所有招展的旌旗,因为忽然停止的风而垂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在无声中传递着越来越紧张的节奏。数十万人马对峙的平原,如坟地一般死寂。连战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静静看着何侠。隔着那么远,但他们仍可以察觉对方的目光,那么相似的凌厉,那么相似的锐利。

那个男人夺了娉婷,夺了怀着我骨肉的娉婷。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剑上。

拔剑一挥,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边,和其他大将一样,他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剑一出鞘,就是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血浪翻滚。

为了一个人。

只为了一个女人。

白娉婷,四国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万兵发,就在他挥剑之间。

空气被紧张的呼吸搓成丝丝,宛如绷紧的弦,在两军对阵的空地上被双方缓缓收紧。

万籁俱寂中,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骏马急奔。

南边的山坡上,几道影子在晨光中骤现,不顾后果地从侧边驰入两军之中的空白地带,就像将要被点燃的油面上,有人用刀轻轻划过,掠起一道优美的涟漪;就像凄凉的画面上,忽然被描了一笔春意,诡异而格格不入。

“云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语。

楚北捷目力过人,早将那旗帜上的大字看在眼里,眸中精光骤闪。

最早冲入中空地带的骑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马,一拱手,朗声问:“这位将军就是东林的镇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声问。

“我是云常王宫侍卫队长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传话,请求和王爷私下一见。”

“大战在即,耀天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容安向后一指。

众人极目远眺,山坡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晨曦中,正朝两军之间飞驰而来。

楚北捷的心被看不见的线微微一扯,黑眸深处颤了一颤。

耀天公主要和谈。

除了娉婷,她还有什么筹码能够和谈?她在大军临阵前匆忙赶到,从中插入而不经过何侠统领的那方人马,定与娉婷有关。

一直在发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烧起来,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排解。

马车越驶越近,对方大军显然也认出马车上的王旗,赫然震动。

容安策马到了马车前,俯身在窗边请示了一会儿,又策马回来,“公主请王爷到车上一会儿。”

马车停在空地上,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驻步低着首,车夫似乎接了车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车离开,在百余步远的地方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觉地道:“王爷小心,何侠诡计多端,小心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