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刘秀扶着仍在回身张望郭圣通,道:“别看了,可能只是过路的行人罢了。”

郭圣通奇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人来此?”

刘秀笑道:“你看我们不也在此欣赏这满天的繁星么,难道就不许别人也来看看?”

郭圣通这才笑了,不再去在意这些。

而阴丽华在这夜色下经过汉军营时,忽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那人也给撞得不轻。但当他们二人对视时,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叫,那男子道:“丽华妹子!”

阴丽华一惊——原来那人正是朱佑!他吃饱喝足后,肚子胀得厉害,便想着一个人出来走走,促进消化。没料到竟是遇到了阴丽华,他惊得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最后吞一口唾沫,道:“丽华妹子,你怎么在此?你......你不是和邓奉回淯阳了么?”

阴丽华还沉浸在适才那满腔悲愤之中,哪里有心情和他闲话。她更不愿因为遇见了他,而让刘秀知道自己在此,若是他真知道了,来找自己,她将该要如何面对?

她的心又是一痛,也不理朱佑,转身就向城门外的方向跑去。

朱佑一看,急了——他也是担心阴丽华,但又不敢马上惊动刘秀。他想以刘秀对丽华的情,此刻又面对一个郭圣通,只怕他也不好如何处理。不如自己先截住她,再将她送往常山交付于邓晨,让其安排人护送她回南阳——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于是就追了上去,待得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开口大叫:“丽华妹子——丽华妹子——”

阴丽华此刻最怕遇见熟人——特别是朱佑一直在刘秀的身边,陪着他崛起于河北,刘秀和那郭氏如何建立起感情,朱佑心知肚明。此刻面对这位从前的好友,她在他的眼中便是一个痛失丈夫感情的弃妇,她不愿意!

因此,阴丽华死命的往前跑,而当她再跑了一段路程转了个弯时,她忽然感到朱佑已经没有再追她了。停下来大声喘了几口气后,她转身张望,黑暗中真的是空无一人。她想:“也许他追不到我,就回去了吧。”心里轻松了点,可是马上又沉重起来——朱佑已经知道她来范阳了,那么他会告诉刘秀么?若是刘秀知道了,他可会来找自己?

她的心纷乱如麻,在来范阳前,她还有满腔的相思要向他诉说。可是现在,她却只想逃离,离开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打定主意,她就沉下心来,准备出城。

然,走至城门口,忽然想起身上还携带着那本《赤伏符》——“若是没有这本书,文叔哥的称帝之路可会耽误?”她心中自问,又不禁为他忧心起来。而当想到这书中还有着邓奉那一句话未曾化解,她又想道:“不可!我决不可现在就将书给到文叔哥,我得先找到能为邓奉哥哥化解此句的人。让其将关于邓奉哥哥的谶语化解了,再让人将此书转交给文叔哥,如此才是两全其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惊道:“对了,我大可去南阳找蔡少公呀!他精通谶语相术,对这世间奇奇怪怪的事情大多通晓,相信这件事情也绝对难不倒他的!”这样想来,就大步向城外走去......

一连几日,她都是茫然的走在这河北的路上,没有邓奉的帮助,她连如何通向孟家渡口的路也不知道走。一路上问了行人方向,但终因小路岔路太多太复杂,走着走着就不禁走偏了。而刘秀带给她的伤害,也是让她终日里浑浑噩噩,时常是在睡梦中哭醒,醒来了也是痛不欲生。

因为没有钱买吃的喝的与住客栈,这一路她都是露宿街头,有时候也混在流民中讨一点吃喝,或者是去捡食路人剩下的食物。生活的艰辛让她忽然感到自己自穿越以来,就一直受到阴识的庇护,在阴家大宅中过着好吃好喝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可是眼下事态已经不可改变,她并不后悔来找了刘秀,可是她很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和他一起来河北,或许有她在身边,他便不会另娶了?然,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她自己便哑然失笑——他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牺牲了那么多的亲人,才有了今日在河北崛起的机会。即便当时自己在此,他就真能不娶么?或许他会挣扎,或许他会犹豫,可是现实不会容许他做出错误的决断,他手下那帮为他卖命的人亦不会允许他将所有人共同努力得来的机会白白丧失!越想这些问题她的头就越疼,而孤身一人在这河北,她更是连一倾诉说自己内心痛苦的人也没有,只能将一切委屈憋在自己心中,默默的哭泣,默默的流泪......

有时,她也会想起邓奉来,想起他的好,想起他为自己的奋不顾身。想到自己为了赶来见刘秀,而将真实身份向他表明,让他从此活在没有阴妹妹的痛苦之中。想到此,她就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她终是毁了他所有的希望!而她为了刘秀伤害了邓奉,迫不及待赶来范阳——却只是鉴证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恩爱!

她觉得自己好傻好傻......

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中,她一天一天的挨着,终于有一天早晨醒来时,她感到浑身发烫,头重脚轻,起身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昏迷中她觉得整个人很难受,很想喝水,可是却连睁开眼里的力气也没有了。慢慢的,终于是失去了知觉......

等到她再次有感觉时,她感到有一双温暖的臂弯,将自己抱起,放在了一堆软软的草堆上。有人拿冰凉的布巾给自己擦拭额头,随后她感到自己被抱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有一股很苦很苦的药水流入口中。她很想吐出来,可是耳畔却是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快喝了吧,喝了病就好了。”

她心里一惊——难道是刘秀?

可是那人却再没有说话,她努力的想张开眼来看一看,可是剧烈的头疼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挣扎着醒过来,唯有躺在地上呻吟着叫了两声“文叔哥......文叔哥”,便是再次沉沉睡去。

翌日,当她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了前两日和流民队伍一起入住的破庙中。只是此刻四周已没有了一个人,整间大大的庙宇中唯有她一个,显得异常的空旷和冷清。阴丽华心中微微失落,她明明记得昨日迷糊中似有人在照顾自己一样,还喂自己喝了药。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仿佛如同梦境,四周根本再没个人影。她一阵伤心,自语地道:“我原还以为是文叔听了仲先哥哥的相告,终于是忍不住前来看我了。可是现在看来,他何曾来过?若是他来了,看到我病得这样厉害,怎会忍心不等我醒来见上一面,就这样匆匆离去。即便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便与我相见,那么他也是会安排人护送我回淯阳的,断不会就这样任由我一人流落在这河北。”心中一阵伤感,又想道:“也许仲先哥哥根本就没有告诉他我来过的事情,若是告诉了他,他怎会不来看我?”再一想到那晚刘秀与那郭氏于夜色下在湖畔边深情相拥的情景,她的心又是一阵抽搐,感到也有可能是朱佑告诉了刘秀,可是他却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来过呢?一有这个想法,她立刻就摇头对自己否决:“不会的,绝不会的!阴丽华,你要相信他——他可是你的丈夫,是爱你至深的文叔哥呀!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怎能不相信他呢?若是他没有来看你,必然是有他的苦衷——他绝不是一个贪新忘旧薄情寡义之人!”这样想来,心里还是很不好受——若说刘秀真不知她来过的事情,难道朱佑在这河北看到了她,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什么理由将这件事情向刘秀隐瞒呢?他即便是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告之于刘秀,那么私下难道也不可说吗?

这些复杂的问题折磨得她的大脑都要抽筋了,最后她想:“昨天给我喂药照顾我的,会不会是邓奉哥哥呢?”可是再一想到邓奉在单单大岭和自己离别时的那种决绝——他眼中对自己的憎恶,那是根本连一眼都不愿再瞧她这个人了,如何又会偷偷来照顾她呢?若说是邓奉,这么多天时间中,难道他还真能一直跟着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挨冻受饿?

不会的!不会的!——她在心中对自己道,可还是忍不住跑出庙堂两步,对着外面大叫道:“邓奉哥哥——邓奉哥哥——可是你吗?你是不是在我身边,你快出来呀!”

可是四周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再一次失望:“果然——果然他们都没有来过,文叔哥已经另结新欢,邓奉哥哥更是恨死我了,他们又如何会来看我照顾我?即便是我病死在了这荒野,他们也不会知道的。”遂一声叹息,道:“也许昨日照顾我喂我喝药的便是那些与我一同流落在这庙宇的流民吧?他们看我孤身一人可怜,适才会照顾我的。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人来照顾我,一切根本只是我的错觉。我发烧太厉害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以为有人来为我换冷毛巾,以为有人来喂我喝药。”这样想来,虽是失落,心中却是坦然不少。

最后整顿好心情,想:“阴丽华,现在你已经没事了,不要再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还是快快回南阳,找到蔡少公才是!”思毕,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再次向庙宇外走出——她要回南阳,为了刘秀,为了邓奉,为了这本能为天下人指点江山的《赤伏符》,前去向蔡少公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