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攸之和董允,两个人入住了凉甲城的城主府。

入住时间已有近半个月。

玄上宇大国师给了他们承诺应有的授封之后,就将他们派到了凉甲城。

郭董二人负责的事宜并不算复杂,与统领将士无关,更多的,是接受从凉甲城外,大稷山脉更远处,各个城池逃窜而来的难民。

妖族入侵,对西关而言是一场灭顶之灾。

那位白袍儿大藩王在位的时候,西域八尺山的棋宫妖族,连西壁垒的大门都不曾攻破。

而因江轻衣误判导致的这场妖族大灾变,使他在西关的名望跌到了谷底。

可即便如此。

统领凉甲城甲士的,还是他。

大稷山脉,有着白袍黎青残余的袍泽,四万四千的十六字营,十万的西关铁骑,还有二十万洛阳的精锐部队。

那位踏平了八大国淇江以北的紫袍大国师亲自坐镇。

几位大将军各自领了兵符。

凉甲城的十六字营,四万四千之数,在这场大战当中,是最重要的兵力。

握住它的,是江轻衣。

郭董二人等候在城主府外,安静不出声音。

江轻衣刚刚从洛阳回来。

郭攸之和董允都不知道,总督大人,在洛阳究竟做了什么,才拿回了这道如山之重的十六字营兵符。

洛阳金銮殿上,必然有人头落地。

朝会散议之后,必然有万般言语。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让北魏的皇帝陛下,把一部分权力分出,真的是很难的事情。

哪怕他已经握住了整个北魏。

哪怕你要的只是一个很小的十六字营。

这只能说明一点。

即便有如此庞大的兵力支持。

这场凉甲城之战。

还是需要凤雏。

还是需要拥有凤雏的西关,十六字营,十万甲士。

妖族的推进,到了这个时刻,已经逐渐放缓了速度,那位西妖明显领先了身后兽潮一大截,这一路走来,西妖展露了极其强大的杀戮攻城能力,一人攻破数座城池。

她在等身后的兽潮。

郭攸之,董允,四万四千的十六字营,数十万的北魏兵卒,也在等那股兽潮。

凉甲城外,黑云密布。

大稷山脉,有一场春秋以来,最大的战役。

打雷了,下雨了。

要死人了。

......

......

江轻衣卸下胡乱插在乱发上的发髻,将这根已经破损不堪的木髻放在盥洗铜盆之旁。

他将残破的青衫,连同混粘着自身血渍污块的部分,缓缓揭下,拉扯至肩头,露出轮廓鲜明的上半身。

他的肩头,还算苍白的肌肤裸露在外,一条又一条细小的血线,如游蛇一般,在肌肤之下游走,亲吻着他的血管,骨骼,经络,带来一股又一股的痛楚。

江轻衣置若罔闻。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面容带着血渍,一片胡须邋遢。

眼里有什么死了。

又有什么苏醒了。

他用力捋着自己的发丝,一抹又一抹,用力之深,以至于指尖发白,将发丝捋得绷直,几乎快要揪断。

接着是狠狠擦拭自己满是污血的面容。

一下又一下。

他紧盯着雾气腾腾的铜镜。

看着铜镜里的男人,变得不再邋遢,不再肮脏。

洗漱完毕之后。

江轻衣看到了一个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自己。

他换上了崭新的衣饰。

红白相接,一部分鲜红如血,一部分纯白如月。

他面容还算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容,尤其是上身的宽大衣袍,他小心的捋齐衣襟,不让自己肌肤下看起来狰狞而骇人的血丝露出蛛丝马迹。

江轻衣赤足站在浅淡的水流之中。

盥洗溢出的水流,哗啦啦旋转,从他脚边流过,清流将他脚边的木剑冲刷得剑身微微摇晃。

这柄木剑就靠在一侧。

江轻衣微微低垂眉眼,他将木剑拎起,别在红白衣袍的一侧,缓缓踏出湿漉雾气,顺手取了一件更加宽大的白袍,笼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将那柄木剑也严严实实的遮住。

自从任平生死后,他便再没有笑过。

江轻衣保持着木然的表情,推开城主府的门,不出所料看见了郭攸之和董允二人等在门口。

他微微偏转头颅。

视若无睹。

就这么一路前行,转换几次方向,一直走出城主府,登上凉甲城城头,而身后郭攸之和董允二人阴魂不散,索性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跟着,以至于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位又一位,不敢不从,在自己身后成了一条长队。

哒嗒哒嗒的脚步声音甚是烦人。

江轻衣猛然停下脚步。

他蹙起眉头,微微吸掌。

锵然一声,凉甲城城头佩剑的甲士剑鞘倏忽弹起,一道剑光窜入江轻衣掌中。

那道剑光被江轻衣握拢之后向下插去,贯入凉甲城城头一点,声势浩大,狂风裂出,但剑气力度控得极好,几乎无缝,故而他的脚底没有绽放出一丝一毫的蛛网裂纹。

一道界限。

划分开来。

官员们都怔怔看着这位曾经脾性很好的江大人。

包括此时已在凉甲城头眺望的紫袍黑袍两人。

江轻衣面无表情,没有回头,向着城头唇角带笑的玄上宇走去。

白袍猎猎而舞,他肌肤下有战鼓擂动,心脏如雷鸣。

以前,他是一个文弱书生。

但现在他不是了。

......

......

经韬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