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的大人物纷纷望向那艘巨大的龙船。

夜幕即将远去。

此刻的西渡口,大雨砸在龙船船头,黑夜狰狞,雷光映照出一个少年登上龙船船头的影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峨冠博带的少年儒士身上。

源天罡登上船头,双手背负在大袖里,面色淡然,望向西关黑压压的十六字营。

黑夜之中西关的黑甲,无一不将手按在剑鞘剑柄之上。

桓图穷无畏也无惧,与源天罡平静对视。

西关现在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将这艘龙船击沉。

击沉龙船,倾尽一关之力,杀了眼前的几个人。

之后面临的就是整个齐梁十九道带来的轩然巨波,无数龙船将破开淇江,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西关都移平。

越来越多的黑甲从西关城池调来,来到了西渡口。

他们在等桓图穷的选择。

天狼王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望向桓图穷。

西关影子沉默望向那艘龙船。

现在西关被摆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萧布衣真正死在了吞衣峡,反倒不会像如今这般难以抉择。

若是萧布衣死在了吞衣峡,桓图穷此刻便不会有丝毫犹豫,即便那位郡主大人在龙船之上,他也会下令击沉龙船,将齐梁的来客全都留在西关。

无论能留下几个,西关缥缈坡都会全力蓄兵,准备迎接齐梁的愤怒。

但源天罡在龙船上拿出了那枚“因果丹”,救活了萧布衣。

所以桓图穷有了第二种选择。

西关有了一个退步的机会。

那个站在龙船上的少年儒士,未曾有丝毫言语,便向着整个西关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俯瞰而下。

源天罡平静望向西渡口密密麻麻的黑甲,突然笑道:“真是好一副波澜壮阔的景象,许久不曾见了。”

桓图穷反复攥紧手中剑柄。

第二种选择,选择权握在桓图穷的手中,却代表了整个西关。

龙船上那个稚嫩少年声音老气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

“我的弟子差点死在了西关。”

“你们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源天罡轻声对桓图穷说道:“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如果不肯认错,就要挨打。”

“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国师大人平静说道:“就是黎青站在我的面前,他不想挨打,也只能乖乖低头,态度诚恳给齐梁道歉。”

源天罡顿了顿,说道:“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我帮你捋清思路。只有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挨打?”

大雨从苍穹倾尽而下,极尽最后的磅礴。

西关那个影子微微嗡动嘴唇,松开了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

桓图穷深吸一口气,诚恳问道:“要怎么道歉。”

源天罡瞥了一眼这个被袁忠诚坑在西渡口,摆在这个局面上骑虎难下的男人。

他语气平和说道:“无羡在西关收了拢共十八处伤,致命伤有两处,其他十六处轻伤重伤,我都不予计较。我不要你赔命,我要你跪下,给齐梁磕两个头,算是赔礼。”

话音落下,整片西关的黑甲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在西关,没有跪,只有死。

那些隐蕴了莫大愤怒和憋屈的眼神,望向龙船上的少年儒士。

源天罡双手拢袖,眼神缥缈掠过西渡口,幽幽回转,又落回桓图穷身上。

那个男人反手将佩剑插入地面,泥石迸溅。

桓图穷低垂眉眼,轻轻拂了拂碍事的衣摆,双膝轻轻触碰到了地面。

接着双手抚地。

磕头。

第一个。

第二个。

身边的天狼王沉默望着下跪的男人。

宁风袖其实猜到了龙船上那位齐梁国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若是洛阳换到了如今的局面,说跪就跪了,颜面尽扫又如何?洛阳是不在乎颜面的,北魏的南关,北关,东关,说到底,都是不在乎颜面的。

但西关的骨子傲,可以战死,不可击碎。

跪下了,就是低头了。

从源天罡来到西渡口的这一刻,就注定齐梁站在了至高点。这位谋定而后动的国师大人亲至,即便西关击沉龙船,也不可能做到丝毫的止损。

桓图穷磕头的时候表情木然,脑海里一片空白。

从来到西渡口的时候,看到那艘龙船孤自前来的时候,桓图穷就知道,缥缈坡的袁忠诚,已经不是当年的袁忠诚了。

袁忠诚要做的事情,归根到底,已经不能算是继承王爷的遗志了。

他与银城连线也好,做些密谋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好,他难道就未曾想过——

他的背后是整个西关啊!

玩弄权术。

招惹是非。

今日之后,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人对缥缈坡心而神往,愿万死不辞?!

桓图穷一阵心碎。

他又想到了源天罡的那句话。

是了,即便是今日王爷在这里,也得乖乖给齐梁赔礼道歉。

王爷会让作为幕僚的袁忠诚跪在这里,给齐梁磕头,让西关所有人都看见,直是直曲是曲。

西关骨子是傲,却明辨是非。

桓图穷不恨自己不知真相,也不恨自己被人玩弄欺骗。

他跪在西渡口的时候,大脑里面空空荡荡。

他甚至未曾觉得蒙羞,因为这一跪,是袁忠诚应跪的,一个人跪下了,西关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

只是过往十六年,自己三人被洛阳朝野戏谑称为“西关三犬”的那些日子,曾经纵横西关,陪王爷出入生死的那些日子,都在这一跪之下不再复存。

徐至柔死了。

若是王爷还活着,今日袁忠诚也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