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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蓝度的司机把过来视察的一行人送到市中心的锦绣宾馆,当然包括研究员小姐,不可能让方汝心继续屈居于那个小宾馆。

老总叮嘱司机,要陪这些大买方聊天,务必保证他们每一个都处于愉悦状态。司机正发愁该怎么聊,结果上了车却发现,这些人各有各的事根本犯不着他操心。方汝心刚坐上副座没多久,谷雨微的电话就来了,询问进度。她仔细回答,空出一只手扒拉安全带系好。

后座的邵寻跟庄翊更不用说,一直在讨论公事就没有间断过。起先是庄翊说马上要搞商业拓展计划,会派银座的研发团队过来,给蓝度量身定制新型产品并负责推广,毋庸置疑,蓝度接受的这项服务无疑是要付钱的,要给银座三十万服务费。

庄翊那笑面虎就说,“司总,要不就从你们年终利润里扣吧,2%怎么样,并不多。”

他语气柔和,乍一听觉得很有诚意,老总听完,开始在脑海里盘算,一时没能搭上话。

当时方汝心也在,她是内行的,果断否掉,“庄总,咱们还是一次性算清比较好,您就直说吧,到底是个什么价位。”

扣2%的年利润,真是好大胃口。万一蓝度今年效益好赚的多,利润肯定五千万走起,百分之二可是整整一百万,比原本的服务费贵多了!

方汝心这么一讲,老总便反应过来,会意地配合她,“方小姐说得对,还是一次性算清,免得耽误银座进账嘛。 ”

那是她跟庄翊的又一次小交锋。

她太实诚,每次都这样正面讲,惹得庄翊横她一眼。但邵寻就狡猾得多,明明上市是他的主意,但他并没有主动告诉庄翊,是后来庄翊接到秘书电话才得知。

“不,我不同意。”

方汝心听到庄翊的声音有些阴沉。但她知道,就算不同意也没用,老股东早就想上市大赚一笔,肯定会赞同。不同意的只是那几个想要自个主导银座的后辈:邵寻、庄翊、江誉、周霆,另外还有个比较厉害的男人。五个里面只要三个同意便足够,更何况股份最大的邵总已经站好了队。

“什么,85.2%通过?你这意思不就是说,所有股东都已经赞成,只剩我没投票么?”

“是的,庄总。”

他冷笑一声,“现在就算我投反对票,这个决议不还是要进行?”

的确真是这么个理。但秘书肯定不敢这样冒犯他,愈发客客气气,“庄总,您的意见也很重要,上市对公司来说是好事,当然想取得所有股东的一致同意。”

“趁我出差,跑来做这个决策。该死,谁让这么干的?摆明跟我对着来!”

“是几个老股东一起提的,说现在IPO的数量少了,真是银座的好时机,指不定一上市就能成为龙头股。于是我也没办法,只好召集股东开会。庄总,我今天中午不是跟您打了电话吗?但您没接,我只好等到您忙完。”

这番话从头到尾没有涉及邵总,撇得一干二净。是秘书太聪明,还是邵寻的指示?

秘书那边还战战兢兢地等着庄总回复,但庄翊一声不吭掐了这通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显然火气不小。

方汝心通过后视镜打量邵寻,看他什么反应。他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专心致志地查阅邮件,视线完全不偏不倚。

啧啧,她小小地打了激灵。

庄翊也是聪明人,冷静想几分钟也知道往邵寻身上猜,并且一开口就□□味十足。

“我抢你一个项目,你就毁我整个计划,本来今年该换我当总经理的,这他妈一上市,股东都不能沾管理层的边!我根本不想把银座交给外人打理!邵寻,你是真要跟我斗吗?”言辞这么锐利,但语气却格外平稳,恰恰说明他的确认真了。

方汝心紧张地盯着后视镜。

邵寻平静回道,“第一,股东才是上市公司的主人,银座仍旧在我们手里;第二,上市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别把气都撒在我身上;第三,我没有跟你斗。”

“之前一直不同意的是你!但这回却投了赞成票,别告诉我,你是脑子进水了,”庄翊眼睛一眯,像一头危险的豹子,“邵寻,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邵寻没有为那句骂人的话生气,抬头看向他,“因为我自己开了新公司,精力本来就不够用。银座上市后,我只当董事,不必操心如何管理,轻松多了——我为什么不同意?”

庄翊听完没吭声,就那么眯着眼,虚虚实实地打量邵寻。

邵寻完全不受干扰,语毕后继续干手里的事。

方汝心想看看庄翊到底信没信,稍微多盯了几眼。但突然一下,庄翊有所感应似的,蓦地往镜子里一看。

她吓了一跳,迅速低下头。

这些男人真是……不仅在商场嗅觉可怕,就连在平常也这样,简直比女人还敏感百倍。

方汝心这头一低就是好一会儿,总得等他把视线挪走。

大概三五分钟后,庄翊再度开口,话锋竟然全变。

“邵寻,既然你都出去开了公司,又何必握着银座不放?我想主导它,但如果你故意毁掉我的计划,那我岂不是只有把你女人抢走才能作为回报?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你不会做这个赔本买卖。”

看似客气实则争锋相对,甚至是威胁。

方汝心听得心惊,难道这类男人都是这么交流吗?句句刺人,句句扎心。她要是碰到这种,真是分分钟吵架的节奏。

“能被轻易毁掉,还有脸叫计划?”邵寻无不刻薄,重点也并不在‘抢女人’这里——完全被他当玩笑一样忽略,“庄翊,是你自己没本事,你能劝到50%的都投反对票不就行?”

庄翊眉头一皱,“你不必恶毒到逮着机会就来挖苦我。先前是因为你跟我都不同意上市,而我俩的股份加起来比重很大,所以这个决议没法通过,但现在我如何劝服你?”

邵寻冷得要命,“这不就是没本事吗?”

庄翊噗嗤一笑,“你终于承认在报复我?”

邵寻懒得理会这个问题。

“你手里的资本已经够多,风风火火开新公司,为什么还死守着银座不放?你不觉得你真的很贪吗!”

邵寻犀利反问,“你不也一样?甚至没见你出来单干,你是想独吞银座。”

一语中的,但庄翊面色不改,“我想多积累经验不行吗?”

“行,随你便。”

“说来说去,不就是舍不得银座这块大肥肉!”

方汝心听着听着,突然有点羡慕银座,邵寻对它那么上心,占有欲那么强。

下车后,她一个人抱着从企业那里拿来的资料,往宾馆走,司机看她穿着高跟鞋,还拿着那么重的东西,刚想过去帮忙,却见邵寻走过去,一口气接过她手里的。

他帮她送了上去,送到她房里。

他没有立刻离开,但也不坐在椅子上,而是斜靠在床头,闲适地看她忙来忙去。

她把鞋子一脱就开始整理那堆资料,并且麻利地拨通律师电话,“刘哥,一般环保评估会有几份文件啊?我看他们好几份立项的,但验收通过却只有一份。”

然后那边回了些什么,方汝心听完点点头,“好的好的,我懂了,立项归立项,验收是否通过全是后话,但一旦通过就会有证书。是这个意思吗?”

那边的律师应该是夸了她几句,因为她突然笑得很腼腆。

“刘哥,你明天能来吗?我想尽快看到你们出具的法律尽职调查书。”

“我手头还有别的项目,暂时来不了,得过几天才行,但会计团马上要过去。”

“是的,她们明晚过来对接,我正好回去。”

“你就按自己的行程,该回回,不用管我们。”

她有点无奈,“但我需要你们的尽职调查书。”

“很急用吗?如果比较急,那你把他们的法律文书都拍一下发给我,我尽快出一篇粗略的法务分析。”

“好啊,”方汝心一口应下,“那麻烦刘哥今晚陪我一起加班啦!”

那边笑了起来,“我今晚没事,你发吧。”

“谢谢刘哥,等我回去一定请你吃饭!”

然后她大咧咧地席地而坐,把免提开好,斗志昂扬地开始工作。

邵寻本来想跟她腻歪一会儿,因为坐车时回想到中午又吼了她,一不留神话又说重了。其实多大点事,为什么不温柔点?她又不是不讲理的女人。

妻子想辞职跟着丈夫,无可厚非,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如果自己能开公司,谁还愿意上班?甚至有不少老公主动要求妻子辞职,希望她做个全职家庭主妇,然后他好安安心心全力拼搏。

如果下属也得知邵总出来单干,肯定不少跑过来说愿意辞职跟他,他会客客气气地拒绝,但对象一换成方汝心,他就凶的不得了,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错。

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他自己都有点诧异。难道因为对她期待太高?

他想哄她几句来着,但方汝心全然没注意他,她左手拿一本,右手翻一本,另外还要夹支笔不停地勾勾画画。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些繁琐的文件上,以为邵寻早走了,也没转头去看。

她跟律师通话的声音依旧甜美、礼貌,全然没有任何阴霾,连加班的抱怨都没有,腰板挺得倍儿直,干劲十足的样子。

邵寻放下了心,又坐一会儿,他默默起身出去,没有惊动她。

宾馆三餐都是自助,晚饭五点到七点两个小时,邵寻下去时,着意留意里面的人,没看到方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