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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跟他交谈,哪怕是公共场合,也喜欢跟他膝头相挨。这并不是一个多狎昵的动作,是她一个人的小甜蜜,可惜,现在连这个也没了。当然,他亦不会感到遗憾,大概只是觉得,她终于比以前端庄一些。

“环保不是硬扯的,而是推介的重点、亮点,我全场一直在强调……”

她绷着脸,抿着唇角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但邵寻却说:“这就是你最失败的地方。”

“你面对的是买方,又不是环评师和慈善家,你对他们讲环保能有用吗?他们根本不关心。你第一次跟我讲环保,我觉得行,这企业至少是顺应时代潮流。但你第二次提,那我就会想,这企业除了环保难道就没有别的亮点?等你第三次接着说,我会觉得你根本在浪费我时间。”

“对买方而言,最重要的是盈利二字,除了这个都是空谈。你一上来就该把蓝度的利润率讲清楚,然后围绕它一层层展开,先解释蓝度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利润率,让买方相信是合理发生而不是你凭空捏造,紧接着阐述它的盈利模式,如何具有科学性和长久性,等快说完了,最后一点再稍微提及环保。”

他没什么留恋地将那份投资报告塞回她手里,“一共四十多页,而前面八页都在论述环保的重要性,这种废品一样的玩意,会在第一时间进我办公室的垃圾桶。”

两个月的心血,在他嘴里成了“废品”,可方汝心无暇顾及这些,追着问,“在你看来,最重要的只是盈利?”

“首先,我要看它是否合法,如果不合法,利润再高也免谈。企业排污量在法律标准内,并且环评能够通过,那它就是可行的。在合法的前提下,就看它能否大量赚钱,这种赚钱途径能否长期维持,它的成本是否越来越低利润越来越高。就这三点。”

“可你们不是也很看重企业形象吗?”

邵寻又要嘲笑她了,“这是你操心的吗?企业形象有专门的部门来维护,跟你有何关系?投资一个环保项目,就能提升企业形象?你太想当然。”

听完这番话,她慢慢陷入思考。

然而邵寻并没有给她缓冲的时间,一径问道:“这个问题让你重新回答,你会怎么说?”

她才思考不到三分钟,他就嫌她慢,站起来抽烟。一开始还看着窗外,后来目光又移到她身上。

那条丝巾真美,底下还藏着吻痕。

他复又走过去,先是摸了摸她脑袋,她没有反应,很好。他弯腰靠近她,轻轻嗅她脖颈间清淡的香气。

他的鼻息令她一阵悸动,没有推开,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毕竟,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动作,已经无法让她产生动容。不,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下意识地想蹭他掌心,但忍住了,因为现在明显有更重要的事。

很快,会客室又进来两个小年轻,好像在讨论什么策划案,叽叽喳喳,邵寻嫌他们碍事,从钱包里掏出几张大钞,一边递过去一边说:“请你们去楼下喝咖啡。”一楼进门的地方有个高档咖啡厅。

那俩人离开之后,他又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她讲话,“还没想出回答?难道这个问题很难?方汝心,你真是T大毕业的?”

他语气温和但无不讽刺,这下她更有点卡壳,只好低头翻阅投资报告,看能不能启发什么灵感。

他却走过去,“唰”一下给她抽掉,并且一甩手扔到垃圾桶。

她听到“砰”的一声,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你怎么这么蠢。”他说。

在师傅、部门总监甚至总裁那里“新人里面能力最好的一个”,到他嘴里却沦落为“这么蠢”,可明明昨晚也还说她聪明来着。

邵寻坐她对面,双手十指交叉,一副又要长训她的架势。

“人们购买皮草,就因为它是真狐狸皮足够贵气,那人造皮草不就本末倒置?消费动力在哪?方汝心,现在告诉我,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回。说真的,她现在不是很懂他的意图。

邵寻看她那副“呆样”真是急死,直接点破,“这句不就是乱扣帽子说人造市场没需求吗?该从哪里反驳,这样还不够清楚?”

清楚……个鬼,她继续盯着他。

“供给能创造需求,人造皮草是因为之前没有,所以大家才去买真的,一旦大规模推出,就能迅速攻占市场,像智能手机没出之前,谁能想到风靡一时的电脑会被这么个小玩意摧毁。更便捷,更便宜,更环保,三大优势意味着人造皮草能彻底击垮旧的皮毛市场,在摧毁中新生并成为新的霸主。”

她听愣了也看愣了。

那一刻,真不知是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是他身上那股气势在,“被说服”的感觉油然而生。退一万步讲,这回答也的确比她那句单薄的“因为环保”要好得多。

如果让邵寻上去讲,面对那些故意挑剔的买方,亦可以从容应对。

“就算这个项目很糟糕,这个企业毫无价值,但如果你想把它推出去,就得十分自信,至少它在你眼里,得是个有价值的好项目。”

她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他随口调侃一句,“你不是一直坚信,我很爱你么,不管我怎么表现,你都笃定这一点,同样的道理,推项目也是……”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意识到,似乎不该这样比喻。

不过方汝心并没有任何异样,甚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低头看一眼腕表,“浪费我半小时。”虽然是心甘情愿浪费的。

她看向他的双眸显得格外有神,“邵寻,谢谢你。”

他似乎笑了一下,虽然稍纵即逝,“行了,我也该回去上班。”

她站起来,走到垃圾桶那儿,将报告捡回来。

邵寻眉头一皱,“你还要那个干什么?厚厚一份除了我谁会仔细看?想办法把它缩到一半。”

可怕,师傅加部门总监再加总裁,兴许都不够一个邵老师的威力。

这轮结束,方汝心问:“还有别的事吗?”

邵寻摇头,掏出一根烟点燃。

她没再说什么,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催促他走的意思。

他又嗔了几句她笨,然后拿起外套离开。

专门中午跑过来,只为了这个事?

会客室过快地恢复安静,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烟味,没有别的痕迹证明他来过。

下班的时候,谷雨微来找她,“汝心,正大那边新开了一家日料,大家都说鳗鱼饭好吃,我们今晚就去拔草吧,吃完顺便去唱K。”

方汝心婉拒,但还没说出理由,谷雨微便先入为主地归咎给邵寻,“真是的,邵寻怎么又不让你出去啊,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这么做明显不太正常。你可别由着他,以后愈演愈烈早晚出大事!他不做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你干嘛要抢着当贤妻?”

方汝心说:“他是合格的丈夫。”

“让你把眼睛哭成核桃,这也叫合格?周末约你也约不出来,是他限制的吧?气人,约束人身自由都可以报警了好吗!”

“雨微姐你误会了,他从不限制我去哪,只是我自己太多事情要忙,有时候实在抽不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