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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哪怕她在里头哭得惊天动地,他在外面都听不出一丝一毫。

可方汝心并没有在里面抽抽搭搭,只是略微缓一会儿,她又开始工作。

邵寻坐在外面沙发上,一声不吭眉头拧着,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毋庸置疑,是股东们打过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不管她偷她泄,她有错她不对,但邵寻知道自己也别想逃避责任。

她是一个太激进的学徒,而他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冷漠导师,这俩碰到一起能有多好?或许,在他眼里,她连学徒都够不上资格。

平心而论,她不是一个难哄的女人,亦没有什么公主病。他最爱她的一点是,这丫头从来不记仇,像一条忠诚的导盲犬,不管是迷路还是把它随意丢弃,它都能自己回来,然后继续守在主人脚边。

他专门选在婚后,去注册一家新公司,这样是默认夫妻共同所有的。目的无它,只因她在他未来的规划里,于是方方面面为她打算。他可不想她一辈子都在私募打工,经过历练,她可以自己当大买方,到时候看中哪个投哪个。

是的,他想尽全力对她好,可现在怎么南辕北辙?

想想她几次流泪的原因,邵寻的心绪也是纷乱复杂,难道真是自己对她太狠?

第一次,她小女人心性,想在办公室玩亲昵,他冷冷地训了几句,当场把她说哭。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三言两语,她便掉泪。

后来,她主动道歉认错,并保证以后不会这样没脑子。

第二次,是她隐瞒病情并且还在凉水里放肆戏耍,没心没肺地笑着并且还想拉他一起,但最终被抓回来,顺便还让验孕,她不肯配合,他给她灌了一杯水,她哭了。

后来,她在暴雨里离家出走,他一个吻把她捉了回来。

第三次,便是这回。邵寻真没打算跟她大动干戈,只想好好讲理,怎么后来又发展得收都收不住?

他抬手敲门,好一会儿,她没有任何回应。没办法,他只好给她发短信,“出来吃饭。”

然后等了十多分钟,里面还是没动静。邵寻再起身过去,便是重重捶门。

“方汝心,出来。”

她也没拿乔,很快把门打开。脸上没有泪痕,稳妥极了。

短暂的对视,她轻轻推开他,走到餐桌边坐下,端碗开始吃饭。

邵寻没有再动怒,折回她身边,“明天跟我去道歉。”

她动作一顿,但还是没有吭声。

静默蔓延。

她突然开口,“邵寻,你从来不看新闻吗?”

“有时候会看,怎么?”

“一周前,某私募女职员通过直播平台,跟客户在深夜互动,一举拿下三笔投资。”

“半个月前,基金年会,一群大买方合议垄断利率,但凡回报率低于15%,项目再有意义也不投。”

“两个月前,券商新财富评比,为了拉票,游艇在黄浦江开了三天三夜,泳装秀、艺人助阵都不够,送金送银送铂金,甚至承诺会给回扣。”

“为了上新财富的榜,为了拿到前三研究员的名次,甚至愿意给买方陪床。”

邵寻平静地听着。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将那股涩意忍住,“只要帮忙抬息,买方就会给我‘好处费’,这几乎成了业内潜规则……但我不想这样做,只想好好研究标的。可是邵寻你知道吗,让他们看投资报告,竟不如把腿露给他们看的效果……”她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我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体,我觉得脏……然后我忍不住想,那为什么不利用你的名气?”

“那天晚上,是想找你说来着,希望你在推介会露面,表现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就好,但我看到了你的投资计划,还发现文件的落款并不是银座,而是你。”

邵寻听完,轻轻笑了下,“我就知道,你认准这项投资是我的,所以才敢可劲欺负,不然我真的不信,你方汝心有那么大胆子。”

他的口风已经松了,这番话是明示。其实早在先前的争吵中,看见她汹涌的眼泪时,他就原谅了她。

“邵寻,我到底错哪?这不是最寻常的私下竞争的手段吗?雨微姐说我没有做错。”

他听完后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看着她,“方汝心,因为你是我妻子,任何擦边球的事,我都不想你沾。我要你堂堂正正,半点都歪不得!其他人怎么着我不管,别说泄露合同,就算黑进系统窃密,我不会劝。但你是我妻子,你不一样。这么说懂吗?”

商场阴险狡诈的招儿多了去,身体交易不用说,已经是最滥的一种;有些会借酒局把人灌醉再慢慢套话,甚至让人稀里糊涂地摁了高利贷的手印,抑或是接到钱款后却拖延发货撕毁合同,等等。

其实,就算银座真的发飙,大概也只能把邵寻告上法庭,诉他渎职造成损失,然后要求索赔,要告方汝心怕是有点难度,得邵寻亲自起诉。

没有哪一个行业,是完全公平竞争的,只要有人,就会生出私下里的暗招。像警察审嫌犯,会用诈供的技巧,但这在法律法规上是不允许的。像律师为了收集证据,悄悄安装摄像头进行监视,目的是达到了,但录像却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并且对方还可以反告他侵犯隐私。

同样的道理,研究员为了拉客户,会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露腿送钱陪床等等。方汝心利用邵寻的合同,亦属于这个范畴。这种一般不会触及刑法,都是民事纠纷相互起诉。但重点在于,邵寻十分不喜她这样,有一就有二,以后底线越来越低。

他在这方面非常偏激,外人如何他不管亦不会愤世嫉俗,但身边的亲人却不行,当然包括方汝心。

她感到鼻头酸的不可思议,眼眶也是那样热热的。

“我就是想赢,我羡慕那个直播女职员,一晚上就能拉三个客户。我甚至想过,推介会当天穿得暴露点,他们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得久点,或许就能稍微听我分析……”

她把头埋得很低,几乎埋到碗里去。

她不想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像是索要怜悯与同情一样,她并不喜欢这样。

但其实她的一切,都尽在他眼下。

过了一会儿,邵寻才轻声说:“你为什么这么渴望成功和名誉?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是乐天派,对金钱名利亦没有那么热衷,她还跟邵寻讲过,钱够花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赚个金山银山?能否多点时间我们在一起,这种开心是金钱买不到的吧?

她清澈纯真的眼神,和脸上甜美的笑意,一直是他心里隐约柔情之所在。

“不管哪个行业,永远都有一批投机取巧的人,他们没你厉害,也没怎么费心血,但就是能轻松达到目的。可是汝心,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跟他们比?”

方汝心怔在那里,盯着桌面没有答话。

“我在商场这么久,你羡慕的‘这种人’我见过不少,肯定地告诉你,用捷径取得的成功并不会长久。今天你用这个噱头来吸引他们,那么下回要更劲爆才能维持效果。第一次让他看腿,第二次就得把裙子继续往上推,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你懂吗?”

“我懂……”她轻声回答,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我又做错了……”

眼泪啪嗒啪嗒,她无心去管,因为被他一语点破的隐患,正迅速扩散,像一张大网把她束缚住,她觉得胸口有点闷。

为什么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她完全不知不觉。

他的叹息很轻,她没有听见。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伸手拨了拨她凌乱的长发,“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