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在天一亮便带人去了榆次县城,下午回来时除了带回来十几车粮食,还带回来两个人——锦衣卫在榆次县城里的试百户郝仁和县里的教谕也是榆次王家的家主王良。

带郝仁来六道沟村是因为六子觉得上午郝仁跟他说的那些事儿让他听完除了觉得卧槽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以外实在捋不清楚头绪,还是让郝仁亲口跟陶桃说个清楚明白些比较好,而王良王教谕却是关云生请来的。

这二人一见到对方时都面色古怪,心里都不清楚彼此为何会牵扯到一起。虽说都是在榆次县吃皇粮的,但一个是县学的教谕,一个是锦衣卫的坐探头子,二人平素却是没打过什么交道的。直到见到陶桃并被询问了一些事情后二人才明白原来这榆次县里这半年来的各种怪事恐怕是藏着天大的阴谋了。。。。

据郝仁说,像六道沟村这种被征民夫事件,在榆次县周边不止一处。都是发生在与各县交界处的“穷乡僻壤”中,做下这事儿的也确实是榆次县里的衙役。但诡异的是,不光是这些民夫再无音讯,便是当初那些衙役皂吏也都不知所踪,县衙里也没有任何有关说明征民夫的公文。便是他也是后来才发觉,查来查去却不知所以。

“这事儿,我六月发觉时便报给了赵百户,他说会向太原禀报请上峰派人来查。可随后便有公文来将他调任他处,至今也没有再派人来接管。榆次县的事务由我代管至今已经快三个月了。我之前还去太原问过,却被刘副千户告知此事已有人接管,让我回来好生办差不要再管以免打草惊蛇。怎么大人一直不知道这事儿么?”郝仁这话里表现的惊讶让陶桃和六子只感觉心头一紧。

“刘副千户?你是说管缇骑的刘温?”六子很想确认郝仁提到的刘副千户是不是自己天天会见到的那个每天都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精神任逍遥不下命令就什么都不干的那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还有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调令给赵阳?调他去哪儿了?”六子又追问了一句,只是这句却让郝仁更为惊讶了。

“六爷!您天天在千户大人身边怎么您居然不知道赵百户被调走的事儿吗?”

陶桃伸手阻止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六子,凝眉问郝仁:“你说你去太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没见任千户却是见的刘副千户?”

郝仁也察觉不对,收敛惊容沉声说道:“回夫人,卑下是六月二十八去的太原。千户大人当时不在太原,是刘副千户坐镇千户所。”

陶桃与六子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都是凝重,便知道各自心中所想的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六子皱着眉开口道:“六月二十到七月初三这段时间,我跟随大人在太谷至太原之间这一带缉拿白莲教反贼,的确不在太原城。可回来后刘温只说一切如常,而且太原每个月也都有收到赵阳署名的例行公文,也并未有什么调令是给赵阳的。你若不说的话我还在奇怪赵阳这小子为何不在城里呢。”

陶桃这时已经面冷如霜,咬着牙对六子说:“六哥,你还记得逍遥哥哥说过的,咱们千户所里恐怕有鬼的事儿吗?现在看来那刘温只怕就是那只鬼了。”说完又转头问郝仁:“你说有调令给赵阳,那调令如今可还在?”

郝仁听了陶桃和六子的话已经有点吓呆了,陶桃问他话他竟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呃。。。那调令是南京北镇抚司下发的,来传令的将调令交于赵百户后便催促他即日上路。还说事情紧急不必亲自去太原交接,接手他的人自会去太原报道。当日赵百户便随那南京来人走了,调令自是赵百户一并带走了,他妻儿如今都还在榆次等他来接呢。”

陶桃听了苦笑一声:“呵。。。居然还牵扯到了北镇抚司,这水果然深不可测啊。”

“那赵阳。。。。。?”六子黑着脸,虽然听着是发问,但在座三人都知道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答案。

“赵阳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陶桃面有悲色,说着心中最坏的猜测。随后又长出了一口气:“呼~~~六哥,这里的事必须尽快让逍遥哥哥知道,你与郝仁、钱老八速速将这几个月来榆次这边的事情整理一下,待我与那王教谕谈过之后一并写信报与太原。”

说实在的,陶桃其实对关云生请来的王教谕并没有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毕竟一个县学的教谕在锦衣卫眼中那都是死读书读死书的老学究。若不是冲着他王良是榆次王家的当家、太原王家的分支,陶桃才不愿意浪费时间见他呢。可没想到的是,偏偏就是这位老学究着实给了陶桃一个大大的惊喜。

王良这人虽说已经年过半百,可花白的头发一点都遮掩不住他眸子里的锐利目光。这位在县学当了十年教谕的“老学究”在与陶桃见过礼之后第一句话就让陶桃十分惊喜。

“老朽听闻任夫人出资为这六道沟村的村民购粮,以图助其渡过秋收前的粮荒。夫人义举,老朽佩服。然此处田间今年必然欠收,原因嘛,想来夫人你也清楚,村中丁壮一去半年有余不见踪影,田间地头今年只有妇孺操持,田里没有壮劳力精耕细作,只怕今年的收成至少要比往年少上一半还多。夫人您购来的那十几车粮食虽能解村中眼下危急,可只怕加上半月后秋收上来的粮食,这村中百姓也熬不到过年啊。”王良说到这里的时候见陶桃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没给她机会,直接嘴快一步将话说完:“老朽不才,家中余粮颇多,愿献出五百石来与夫人共襄义举。不过,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能够答应。”

陶桃听到这五百石粮食就眼前一亮,这王良一番话说下来可是真不像那些吟风弄月写八股的臭学究,试问哪个醉心读书的学究还能懂的农事的?而这最后一句偏偏又像极了一个市侩的商人,陶桃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这王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怎么连言语寒暄都不铺垫一下就将话说的如此直白?略一愣神,陶桃端正了心态,向王良福了一福:“先生心存善念,妾身先替村中百姓谢过先生了。但不知先生所请为何?若妾身力所能及,自然不会拒绝先生。”

王良拱了拱手,算是回了陶桃一礼:“说来惭愧,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学生,云生。他今年经历了这些事后已经无心向学,跟我说他不愿再参加科考,反而想与他同村好友陈天顺一起投入锦衣卫。老朽劝不动他,只好随了他的心意。老朽所求夫人,便是请夫人帮他一把,将其二人举荐至尊夫处谋个差事。倒也不必特殊照顾,只让他二人从低做起,将来如何全凭他们自己本事。夫人,您看如何?”

陶桃没料到王良所求之事居然不是为了他家族的利益,反而是为了关云生,而且他不但出了粮食帮六道沟村渡过难关还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这“不成器的学生”。。。若不是这王良与关云生实在是长得没有半点相似,陶桃简直就要怀疑莫非关云生是他的私生子了。。。。。

“先生所求,妾身确实能帮得上忙,稍后我便要给我家夫君写信。便让他写两份行文来不过举手之劳,到时候再让云生与天顺二人随我一同去南京锦衣卫衙门录了卷宗便可。只是,妾身很好奇先生为何要如此做?我观云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秀才出身。先生您舍得他投笔从戎?从的还是这文人皆不耻的锦衣卫。。。先生,能否告知一二?”

王良苦笑着说:“不瞒夫人,我与云生的父亲乃是生死之交,云生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与小女也有婚约在身。若是他能安心读书科举,明年乡试中个举人不说轻而易举,也算得上是十拿九稳。可这孩子眼见乡里受尽欺压却无人施以援手,已然是对读书的事心灰意冷了。不怕夫人您笑话,他遇到您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想要落草为寇的。只因我那时帮他一家可以,但贸然出手帮他全村却是顾虑太多。辛亏他命里还算有些福分,能遇到夫人这样心地良善之人。不然这孩子怕是要误入歧途了。锦衣卫虽说行的是武事,但总归是朝廷正途。他有这份心思,我便尽一份绵薄之力。总不能让他真的去落草为寇吧?”

“先生就不怕他进了锦衣卫以后学了那些文人不喜的习气?”陶桃心下其实已经应允了,不过看王良面色好像依稀还是有些不情愿关云生走这一步的样子,不由得又多问了一句。

王良听了这话却不再苦笑了,笑容渐渐变得洒脱起来,眉眼中似乎还透着一丝赞赏:“若是夫人将他二人留在南京,我必然是要担心的。但若是夫人能让他回到山西在任千户手下办差,我却是一点都不担心。夫人,您有所不知,我有一族侄,此时正在任千户手下做一任百户。我与他常有书信往来,他对任大人的评价极高,老朽也风闻过任大人的一些事迹。不怕夫人你说我拍马屁,我观任大人行事睿智且极有正气,乃是武人中的楷模,而非那些只知道刀口舔血的兵痞。云生这孩子若是能学到任大人行事为人的一些皮毛,做文人还是做武人又有什么区别?”

被人当面夸赞自己丈夫这种事那个女人遇上了也只会高兴,陶桃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好歹陶桃也是锦衣卫密侦司出身的,真话假话还分得清楚。自己丈夫的名声历来很好,太原府人尽皆知。所以王良这记马屁拍的陶桃很开心很舒服,同时陶桃也注意到王良说他有个族侄在任逍遥手下任百户,又联想到这王良的榆次王家是太原王家的一个分支,那么这位族侄不用说,必然是王义无疑了。想通了这些的陶桃心中虽然认可王良的话,但是嘴上还是要客气一番的:“先生过誉了。我家夫君不过是尽人臣本分罢了。”

“夫人不必太过谦虚,老朽是实话实说。”王良也跟着客气了一下,随后又是一拱手正色道:“夫人,咱们私事说完了。接下来老朽再跟您说点公事。就是有关榆次县这边征民夫却一去不返的事。。。”

王良的突然“变脸”让陶桃有些措手不及,今天王良这位老学究让她吃惊的地方太多了,只是她还是不知道接下来王良要说的“正事”才是真正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