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沟村确如陈天顺所说,四十来户人家不到二百人,现如今壮劳力都被征了民夫,村里除了陈天顺躲过一劫再有就是村长的孙子关云生一个成年男丁。也就是这俩人凑一起出的主意带了村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十来个还能“撑场面的”男人去六道沟哪里埋伏过往商队——可惜第一笔买卖就让人狠狠的教育了一顿。

陈天顺能躲过一劫是因为他正好不在村里,而关云生则是因为他有秀才告身,去年刚得的。这位才十七岁的秀才是六道沟村一只手数的过来的识字的人里唯一正儿八经念过书的,据说还得过县里教谕老爷的夸奖和指点,不然这样一个穷小子怎么会十六岁就考中秀才?

六道沟村的村长关长寿本来还指望着孙子能继续科举高中进而光耀门楣,怎奈在全村都面临可能饿死的情况下孙子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去当个“劫富济贫”的好汉,虽然他连只鸡都没杀过。

没杀过鸡的关云生论辈分还是陈天顺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的舅舅,但自从陈天顺跟着他爹回了这个没多少人的老家,在几次孩子们之间的小较量之后,关云生开始习惯叫自己这位不知道怪了几个弯还比自己大两岁的外甥为顺子哥。毕竟不管你书读的有多少,挨揍总是会疼的。但读书总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只要你没读成一个书呆子,那总会显得比一般人聪明许多,尤其是在六道沟村。

就像拦路抢劫的主意其实就是关云生出的,陈天顺当时只是听了这个主意后看了看身边几个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十二三岁孩子后拿出家里最后的粮食摆了一桌“聚义酒”。当然说是聚义酒其实是没有酒的,陈天顺和关云生把村里十岁以上的孩子和几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叫到一起说咱们这样下去迟早饿死,不想饿死就跟我俩出去“劫富济贫”吧。于是凑齐了十几个老少爷们的众人在名为六道沟的那条沟附近蹲了三天,终于等来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劫富济贫”。

如果单从结果上说,他们成功了——陶桃和刘夫人愿意帮助他们渡过眼前即将饿死的难关。可是过程上要是说出去恐怕真正的绿林好汉们只怕是要笑掉大牙的。

陈天顺在车队还有三四里地就到村子的时候就被陶桃指派着给钱老八等几个射术还算不错的锦衣力士带路去周边可能有野味儿的林子里打猎去了,关云生则负责将车队带回村子——毕竟这俩人是参与劫道的“众好汉”里唯二能把话说明白的人了。

车队到达六道沟村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对于六道沟村来说。村里的老弱妇孺在老村长关长寿的带领下目瞪口呆的看着四辆马车和十来个骑士跟着关云生等人金乐村,都心说这头回出去劫道也太成功了,不但得了钱财马匹,居然还劫回来这么多壮劳力?莫非真是苍天有眼不想让咱们村的人都饿死?

苍天有没有眼先放一边,六道沟村的村民似乎确实饿不死了。关云生把陈天顺交代给自己的话都告诉自己爷爷和乡亲们之后,老村长关长寿带头给下了马车的陶桃和刘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老泪纵横的老村长除了感谢二位夫人的大恩大德之外还不停念叨着关圣爷爷显灵,观音菩萨保佑。

“村子里的情况我大概看了一下,陈天顺说的不假。大部分人家都断了粮了,据说三天前他们出去准备劫道的时候连村里唯一一条狗都杀了吃了。”众人在村里唯一有瓦片的建筑关帝庙安顿下来后六子带了两个人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后将情况说给了陶桃听。

六道沟村不负穷乡僻壤之称,全村除了村东头这座关帝庙没有一个房子是有砖有瓦的,就连村长家都是土坯茅草房。整个村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眼下天都擦黑了,全村就没有几个烟囱是冒烟的。

“钱老八他们回来了么?”陶桃听了六子的回报后比较关心的是这个,自己这帮人带的干粮可不够全村人吃一顿的。

“刚才回来了一个人报信,他们已经往回走了,估摸着再有一会儿就该全回来了。夫人,您还有什么打算么?”六子恭敬的请示道。

“我说六哥,你能不能别这样。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突然这样,你不觉得别扭,我可别扭的很呐。”陶桃没说自己什么打算,反倒对六子的态度抱怨起来。她觉得好像六子跟自己生分了,原来那个大哥哥一样的六哥突然变得好像自己的下属一般这让陶桃很不舒服。

六子被陶桃说的一愣,挠了挠头,憨乎乎的笑了起来:“嘿嘿,以前在你爹手底下当兵的时候叫你小姐。如今你跟大人成了亲自然是得叫你夫人啊。”

“我说的不是你怎么称呼我,六哥。我爹死了以后身边就你和逍遥哥哥一直照顾着我。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我也知道你心里当我是妹妹一样的。怎么我跟逍遥哥哥成了亲你就不把我当妹妹了?你就不能像原来一样好好跟我说话么?非得分个什么上下尊卑?”陶桃的抱怨很直白,一点都不绕圈子,因为她了解六子,跟六子绕圈子的话就等于是自讨苦吃,眼前这个九尺巨汉从来都是一根筋的。

六子挠头的手似乎停下来了,自从在太原再见到陶桃他就感觉得出这已经不是那个失去父亲后孤独无助的小女孩儿了。密侦司的训练和工作让她变得沉着冷静,甚至有时候还有些狂野。她行事作风越来越像他的老大任逍遥,难道这也是传说中夫妻相的一种?今天陶桃对他说的话让六子很尴尬,是啊,从再见面起自己就不太清楚该如何面对这个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妹妹一样的人了。但她似乎仍然愿意把自己当做一个哥哥对待,这让六子打心底里开心。六子是个孤儿,他是被一个老兵捡到才活了下来,从记事起就是在兵营长大的。兵营里的那群丘八除了教会了他拼命以外就只教会了他一个义字。如今陶桃话中明摆着告诉六子他是多了一个妹妹而不是主母,一点都没错,从老陶千户走后他一直像照顾亲人一样照顾着陶桃,她就是他的妹妹。

六子终于不再挠头了,憨厚的笑容也自然了起来:“那个,妹子。你如今是夫人了,底下那群丘八不知道你跟大人之间的事情,人前我还是得叫你夫人。我要是不带个好头回头他们肯定都不服你了。”

陶桃听了六子明显还是借口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嘻嘻,说的好像他们现在就服我一样。那这样吧,六哥。没外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妹妹或者小桃,等咱们从南京回来,我跟逍遥哥哥说一声,咱们正式义结金兰。这样你就不用为难到底叫我啥了。行不行?”

六子听了哈哈大笑:“哈哈,你说行就行。”话说到这,关帝庙外传来一片马蹄声,又听见门外有人喊着老八回来了。。六子借机说道:“那啥,我去看看钱老八他们带回来点啥,你也歇一会儿,待会儿吃饭叫你。”

陶桃笑着应了,将六子送出门外。

出了门的六子嘴角还挂着笑意,只是眼眶有些微红。六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装作是被风迷了眼,一边走一边吼道:“钱老八,你小子过来,让老子看看你带回来点啥好东西。”

钱老八离老远就听见六子的吼叫,那边放下东西就一溜小跑的来到六子跟前,点头哈腰的说道:“六哥,嘿嘿,你还别说。我这回出去还真带回来点有意思的东西。不过是个坏东西。哎哟,六哥,您这眼睛怎么红了?”

六子见他跟自己卖关子,又打听自己眼睛的事儿,抬腿就是一脚扫过去,那钱老八半躲半挨的受了,嘴上却叫着:“别,别,别,六哥。好好说着话您怎么还上脚啊。”

六子没好气的说道:“少跟老子废话,老子刚才让风迷了下眼。说说你带回来什么了?”

钱老八一脸得色的凑上前:“六哥,我跟你说啊,我们几个出去趁天没黑的时候野鸡野兔子打了十来只。这都不算什么,回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少废话,直接说”六子又给了钱老八后脑勺上一巴掌。

“哎呀,六哥,好好说话你别老动手动脚啊。那什么,我么回来的时候离老远就瞅见有几个家伙在村口偷偷摸摸的不像好人。那个叫顺子的一眼就认出那几个是城里一个大户家的奴才,我跟弟兄几个就稍微盯了会儿他们的稍儿。发现呀他们居然想烧房子,我就做主把这几个腌臜胚子给绑过来了。这会儿就等您过去审呢。”

六子听完心说卧槽这城里哪家大户这么有种,想坑人家地想疯了吧,放火烧村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这得多丧心病狂啊。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老子什么时候审过人?我特么给大人当亲兵以来打打杀杀这种粗活擅长,审问这种事老子不专业啊。

想到这六子直接一巴掌把还在跟他卖乖的钱老八砸的一个挒歪:“你小子有种啊,是不是这几天没操练你们都皮痒了?敢耍到老子头上了!诚心想看我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