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祺钧径直回了学士府,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学士府的仆妇见到他这个样子,都吓得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老爷。”

侯祺钧也没看往她们那儿看一眼,就径直去了东跨院的花厅,坐在花厅前的石墩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跨院说是院,其实是个花园,青石道旁栽满了梅树,此时已经没有花了,细而有劲的枝干上长了嫩绿的叶,零零星星的,也说不上多,偶有麻雀飞过,也不愿落到梅树上。纵有梅树成林,此时也不免显得有些孤寂萧条。

侯祺钧看着不免又想起十分久远的一桩事来,那是个白雪纷飞的冬季,她穿了件火红的对襟褙子,乳白撒花软烟罗裙,梳着朝云髻,画了远山黛,染了红色的丹蔻,打扮得极其明艳,就坐在梅花丛中抚琴。

细碎的雪花落到她火红的衣裳上,就跟罩了层晶莹剔透的亮光一般,十分好看。

纤细如葱手指冻得有些红,却还是强忍着不适,镇定自若地拨弄着琴弦,他已经记不得她脸上是笑还是什么了,只记得她以前是不会抚琴的,听人说他擅琴,她才去刻意学来博他欢心的……明明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学琴的时候,连十个手指都割破了竟也没吭一声,足以可见她的执念。

其实那天她弹得也不好,因为寒冷和紧张,连着弹错了好几个音节,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是天籁,以至于迷失了心神,由着她耍小性子。

明知道她手里的酒有毒,他还是一声不发地遂了她的心意,眼也不眨地喝下了肚……昏迷前,他意外地看到她惊慌失措得哭得很伤心,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哭的,杀他本就是她蓄谋已久的事,如今得偿所愿了,她该高兴才是。可他也没有机会问她了……

直到阴差阳错回以前,他才渐渐想明白,或许她哭是因为她心有不忍……他好歹也是她同床共枕两年多的人。

侯祺钧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忙喊了张义过来,问他:“宁小姐怎么样了?”

临走前他把张义留在了宁府,让他随时探听宁沁的状况。

张义有一阵子没干过听墙角这种事了,初听到吩咐,他还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侯祺钧重复说了一遍,他才相信这不是幻听。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翻起了巨浪,他是爷形影不离的护卫,平时除了护爷周全,极少有别的命令。这会儿却要他离开爷,去听内宅妇人的墙角,这很明显有些不合常理了。

他趴在房顶就忍不住多看了宁小姐几眼,除了五官长得比一般女娃娃精致,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说到底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丫头这么上心。

这会儿又听到大人亲口来问,他心里就有些不镇定了,顿了半响才说:“喝了大夫的药已经睡下了。”

侯祺钧点了点头,又问他:“白家二少爷找到没有?”

张义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大人是怎么知道白二少爷逃跑了的,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宁家的家事吧,他们作为外人,哪里好随便插手。

但看到侯祺钧一副正经的样子,张义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回道:“尚且没找到,听说白老爷已经把府上所有的家丁护卫都派出去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了。”

侯祺钧嗯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当张义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吩咐,正准备退下时,侯祺钧却又出口叫住了他,吩咐道:“你派人帮忙找找,找到了就告诉白老爷。”

张义脚下一踉跄,差点就滑倒在了青石地板上,等他勉强稳住身形,侯祺钧已不见了踪影,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大人竟然让他帮忙找白二少爷?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什么时候大人也爱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

一旁伺候的顺子走过来轻轻怕了拍他的肩膀,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以后这样的事估计不会少,你还是早些习惯比较好”。

想当初他跟着大人去宁府的时候,看到大人这么迁就一个小丫头,也是被吓得腿都软了。现在终于轮到张义了,顺子觉得自己也不算太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