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锹盖土的声音,听来如同刀刃刮在骨头上,不知道身在土下的人,清醒地听着尘土落在自己身上是何感受?别的人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何小七却觉得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稍微淡了几分。何小七突然想也许孟珏残忍地设计杀死黑子他们,原因只是为了逼迫自己更残忍地杀死这帮人。

何小七看手下人将所有黑衣人都埋好了,又吩咐,“移植些草木来种上。”

等看着眼前的坟场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林木,他才笑着说:“天快亮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夜的事情能忘得多干净就多干净,否则……”

众人立即跪下,指天发誓。

小七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他面对着林木,坐到了地上,在静谧的夜色中,像是要听清楚地下的一切动静,又像是在思考天亮后该做什么。

东边的天刚透了鱼肚白,孟府的马车就已经备好,等着送孟珏入宫上朝。孟珏刚出府邸,何小七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作揖说:“不知道下官可否搭孟大人的车一程?”

孟珏仍是倦意深重的样子,只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何小七坐在下首,看孟珏闭着眼睛,歪靠在车上,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笑道:“下官将伤害过尊夫人的人都活埋了,想来孟大人应该还满意这种惩戒。”

孟珏唇角抿出了丝笑,“既然没有勇气拒绝,就不要再像只野猫一样东抓西挠了,又没有人责怪你。”

何小七强撑的镇静立即被孟珏的话击碎,挺直的身子好似突然萎缩了一半,他恶狠狠地说:“大人就不想想将来吗?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

孟珏睁开眼睛,笑看着何小七。他的视线看着温和,可何小七竟不敢直视,急急扭头躲避着孟珏,隐藏在心内的无助恐慌全都表露在了脸上。

孟珏又闭上了眼睛,“不得不倚重的东西,即使用着刺手一点,也不会扔。”

何小七琢磨着孟珏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再有十年时间,也许他可以成为霍光、孟珏这样的人,可他能不能再活一年都是个问题。

孟珏没有再理会他,自闭目养神。

马车快要到未央宫时,何小七突地问:“为什么陛下不把这些事情交给张贺、隽不疑这些人做?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做?”

孟珏没有理他,他自问自答地说:“因为他们是君子,所以陛下也要在他们面前做君子,贤君良臣才可以记入史册,做天下表率、供后世瞻仰。我这一生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张大人和隽大人那样的人了,我只能躲在黑暗中,替陛下做陛下永不想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他脸色苍白,语声中有着看清自己命运的绝望。

马车缓缓停住,孟珏下了马车,何小七仍呆呆地坐在马车内。

散朝后,孟珏还要给太子授课,等上完课,已快到晚膳时分。从石渠阁出来时,看几个宦官面色怪异地在交头接耳,看到他,又立即住了口。恰好富裕来接太子,孟珏叫住了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富裕也是面色怪异,看左右无人,压着声音说:“奴才也是来的路上刚刚听闻。御前要多个掌事宦官了,就是何小七何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硬要净身入宫侍奉陛下,如果陛下不答应,他情愿立即撞死,陛下怎么劝都没用,就只得准了。何大人一入宫,就仅次于七喜总管,所以宫里的宦官议论纷纷,都是又嫉妒又不解,弄不明白怎 么有人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非要做断子绝孙的宦官。”

孟珏淡淡地笑着,何小七倒是没令他失望,竟从死局中想出了这唯一的生路。

孟珏回到府邸后,三月迎上来问什么时候用晚饭,孟珏随口说,已经饿了,换下官服就去用饭。

三月开始细声细气地说着成亲晚上孟珏的荒唐行径,“……公子把人家的盖头刚挑开,就跑掉了,弄得好像人家姑娘相貌丑陋,吓着了公子一样,许姑娘难过伤心得不行,昨天哭了一整天,今天还在哭,我看着实在可怜,就让她做几道菜,晚上和公子一起用饭,她才不掉眼泪了。公子,我看二夫人是个挺好的人,不管怎么说,你都该给人家赔个罪、道个歉。”

孟珏一言不发,三月小声说:“就是去吃顿饭而已,好歹将来要在一个府邸里生活,总得见个正脸吧!公子只怕连人家长什么样子还没看清,不怕在府里见了都不认识吗?”

“去桂园。”

三月心里欢呼一声,乐颠颠地跟在孟珏身后往桂园行去,桂园里的丫鬟婆妇都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许香兰低着头给孟珏行礼,孟珏客气地让她起来。许香兰偷偷扫了眼孟珏,果如姐妹传言,一位玉琢般的公子,心如鹿跳、又喜又忧,不知不觉中脸就全红了。

虽然只两人用饭,许香兰却做了十来道菜,摆了满满一案。三月随口赞了声,夫人能干,许香兰的婢女蕙儿就笑着说:“夫人出嫁前,老爷专门请了师傅教夫人做菜,这几道菜都是我家小姐的拿手菜。老爷尝过小姐所做的菜后,都说哪家公子娶到我家小姐,可是有福气呢!”

三月听出来蕙儿的话另有所指,尴尬地笑牵住她的手,向孟珏和 许香兰告退。

孟珏一声不吭地吃着饭,许香兰也不好意思说话,两人相对沉默地用完了饭,许香兰心内忐忑,食不知味,不知道孟珏可满意她的手艺。待丫头撤下所有饭菜,端上烹好的茶时,许香兰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问:“夫君,饭菜味道还合口吗?如果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