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鲁国公主李蕴宜正在和她的侍女们玩蒙着眼睛捉人的游戏。

我站在长春宫的院子里,一株树冠巨大的柏树下,看着她欢快奔跑时灵动的身影。公主一面张开双臂,一面用细嫩的声音命令侍女们不准乱动,她一定会抓到她们。

仿佛感觉到有人站在柏树下,她微微侧过头仔细的听着,缓缓地放轻脚步一点点朝我走来。侍女们见她要来捉我,纷纷面露窃喜,捂着嘴低头偷偷的笑着,并且满怀期待的看着这一幕。

我没有移动,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慢慢靠近,在接近我的一刹那,她猛地向前跑了几步,几乎一头撞在我身上。

她紧紧抓着我长袍的下摆,跳着笑道,“哦,终于抓住一个喽,你们就是很好抓的嘛。让我摸摸看你是谁。”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不仅要抓到人,还要在蒙着眼睛的情况说出自己抓住的是谁,才算获得最终的胜利。

忽然她皱起眉,拽了拽长袍,摆首道,“不对,你不是我宫里的使唤人,这是男人的衣服,你是邓妥么?不是说了这会儿不让你进来么?”

邓妥是她的内侍总管,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一个内臣。侍女中有人出声提醒着她,“公主,那不是邓妥。您再摸摸看。”有人进一步误导她,“您觉得会不会是太子殿下?”

侍女们抿嘴笑着,等待公主做出判断。她立刻反驳说,“才不会是宪哥哥呢,他哪儿有这么高。我都够不到这个人的腰。”说着她又向上跳了几跳。

我略微弯下身子配合她,最后索性蹲下来让她能触到我的脸。公主对我的脸显然并不熟悉,于是她向我的头上摸去,这个选择令她很快辨认出抓到的人是我。因为我并没有带幞头,只是用束冠将头发束好,这是遵照陛下的要求,若无事仅在内廷行走,她便只让我着大袖直衫用玉冠束发。

“你是周元承。”她一把拉下眼睛上的红布,定睛瞪着我,语气里没有猜中后的雀跃,却又一丝不悦。

我忽略她冷漠的注视,微笑着对她欠身行礼。

“你来做什么?”她不满的瞥着我问。

我向她展示手中拿着的蒙学书籍,“臣给公主送后日上课用的书,后日一早臣会在皇极门右厢书房恭候公主。”

“哦,这些活儿还用你亲自做?”她回首示意侍女上前接过书,挑眉问道,“真的是由你来给我上课?母亲怎么想的,竟找个内臣来当我师傅。”

我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回答,“如果届时公主觉得臣讲的不好,可以向陛下要求更换老师,臣也会主动请辞。再此之前,臣觉得公主不妨一试,也许臣讲的课尚能一听。”

她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我,“我说什么母亲就听么?左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又不是皇子,随便打发个内臣来就能当我师傅。别说我了,如今连宪哥哥都要听你的话,我还能做什么。”

我一时无语,心中一早知道陛下的这个决定不妥,公主对于我一直有种莫名的敌意,对我的恶感几乎一目了然,然而陛下坚持的理由却也让我有些感怀,她说公主的性子太过激烈决绝,她希望为公主找一个温和良善的老师,借此来对她做一些引导和规劝。

长春宫的侍女长素笺对我歉意地笑笑,转顾公主温柔说道,“公主如今大了,也该知道避讳些了。唤太子殿下的名字终究不妥,以后还是改了罢,直接叫哥哥就是了,不可总是连名字一起称呼殿下。”

“为什么不能直接唤哥哥的名字?”公主不解的问。

素笺俯下身子,认真回答,“因为太子殿下是储君,名讳是不能随意叫出口的,日后殿下登基了,更是举国上下都要避讳他的名字,任何一个字都不能直接说,连公主您的名字中那个和殿下一样的字也要避讳,改成别的字。”

这个答案令公主无法接受,她一径摆首,眼中有一丝倔强,忽然说出了一句令在场诸人顿感错愕和尴尬的话,“我不要改名字!既然皇帝的名字才需要避讳,那便由我来做皇帝好了。让宪哥哥改名字不就行了。”

素笺诧异的望着公主,继而又望向我,四目相对,我们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和无奈。

正当众人想不出如何回答之际,身后忽然传来陛下的声音,她看到公主便笑着伸开了双臂,“蕴宜做什么呢?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院中众人匆忙跪倒,我亦随众俯身,在即将拜倒的一刻,陛下伸出手轻轻的挽起了我。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公主的眼睛,她冷冷的指着我,向陛下发问,“为何母亲不让他跪拜?他难道不是宫中的内侍么?”,

陛下展露和煦的笑颜,看了看我,才回答,“元承不同于一般的内臣,若非需要行大礼的场合,朕都准他免行跪礼。”

“为何不同?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还是因为母亲特别宠他?”公主对这个疑问紧追不放,蹙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