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四娘总算得了一句实在话,不急反喜,连忙打听着,

“大娘子是不满意他的脸,还是不满意他的官位?他的家世是差了些,家里的底子也不及陈家,但市舶司监官的家底能差到哪里去?大娘子只要看纪府大少夫人这回摆春宴的手笔就知道了。最重要他毕竟是三榜进士的出身,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并不是这些。”

她沉默了一会,击掌唤来蕊娘,吩咐两句。

“大娘子,刚才黄家娘子差人来了……”

蕊娘先报了王清河来传话,说是献庙的俘虏名单里没有季辰龙,季青辰自然放了一些心却又担心季辰龙是不是连命都丢了。

“黄纲首说献庙的俘虏都挑的是金人和高丽人,中间夹杂的汉军俘虏正托人在查呢,大娘子再等几日。”

季蕊娘细细地禀告了,突地又想起一件事,睁着大眼,“大娘子是不是马上要去泉州城?”

季青辰知道是刚才扑卖局里,胡纲首夫人刘氏和她通了气,叫这小丫头听见了。

胡纲首和楼云这两日说了不少话。楼云似乎是让胡家来和她通消息,说是西河道的码头现在虽然不能给唐坊,再过上两三年却能让唐坊经营几座。

“等我帮你季三哥去楚扬西河道建了码头,让他安顿下来,我们再去泉州。”

她深知胡纲首已经倒向了楼云,眉毛都不动一根,微笑而语,又捏了捏季蕊娘的小脸,

“这几日玩够了。你在黄娘子府里好好呆上半年。你放心,这段日子我是不会去泉州城的。”

劳四娘虽然觉得那边开出来的条件还可以再商量,如果楼云能把交码头的时间缩短,把码头的位置订好,数目增加,这事情对唐坊说不定更有利。

但见季青辰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自然不敢劝说。

季蕊娘只怕季青辰把她抛在黄府。现在顿时高兴起来。

她把这些事情说完。按季青辰的吩咐从她的小行李里翻出了一本手抄本子,翻到了她从楼云那副《红袖添香图》上抄下来的楼云小记。

她看了季青辰一眼,见她点头。便把这手抄本递给了劳四娘。

劳四娘也识字,接过来仔细读着,嘴里喃喃出声,

“楼云者。西南山中夷人也……”

蕊娘已经退了出去,季青辰待她把那篇小记看完。便叹道:

“我的婚事,光是为了凑合是过不下去的。”

“自然是如此,大娘子自己能作主的事情又何必凑合?当然要寻个自己喜欢的人。”

劳四娘连忙点头。

季青辰倒是诧异看她一眼,终于看明白——劳四娘对楼云出身、官位、前程。还有他的脸都信心满满,相信此人足以打动于她。

“大娘子想想,泉州那边的寄舶港是容易到手?澎湖岛也就和舟山岛一样。是进泉州城路过时的歇脚地。普陀港如今可是四明王家把持着。楼大人安排了那一处请大娘子迁民过去,这中间的人情难道就比不过西河道上的码头?”

劳四娘细细说着。到了最后也是话风一转,

“只是妇人我也和大娘子一个心思。西河道毕竟是大娘子自己打下的江山,怎么着也不能让出去。争的就是这口气。但楼大人的心意,大娘子却也要掂量掂量……”

“……”

她也只能笑着继续道:

“楼大人他这个人——不提陈文昌,只提我有过婚约过的王世强,他是伤了我的心,但我也早知道他是要往仕途上走的,他的性子刚愎自用,我也明白的。”

因为提起了王世强,劳四娘不敢说话,她却笑着道:

“王纲首,就比如他是树上结的一个丑梨子吧,但它哪一块长歪了我一看就知道。”

劳四娘是个机灵人,只要她不提什么虚无缥缈的缘份,这妇人一点就透,顿时笑道:

“妇人明白。文昌公子也是如此。他不像个大家公子,官商都不成却要开书院,他也就是树上结的一只丑梨子。虽然不圆不润,但他喜欢什么,愿意干什么,讨厌干什么,这都是明摆出来叫大家都知道,半点也没有隐瞒的。”

“正是如此。”

季青辰见她在识人见性上也是个明白人,便愿意和她说说这心事,

“按说,能像王世强、陈文昌这样立身处世的人,性子都有些固执。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劳四娘自然点头称是。暗中琢磨着季青辰应该就是喜欢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劳四娘更是心中暗喜。

这手抄本的小记上分明写着,楼云出身西南夷,他少年时就从西南山中走出,千里寻亲。

他以夷人之身夺军功、登金殿,开海埠,这难道还不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一万个西南蛮夷里都未必出一个这样的人。

楼云和大娘子那就是天生一对。

季青辰接过了她呈回来的手抄本子,翻着楼云的小记,道:

“我当初和王纲首相识时,就听过风传。那时多的是人嘲笑他。一则嘲笑他在京城官场里钻营,二则嘲笑他和黄七郎那样的西北穷船丁结交。又花钱去做西北生意。他花钱打听北边金国、西夏国的事情,就连他叔伯兄弟,都曾经当着我的面嘲笑过他。但你看现在——”

她不提楼云,反倒说起了王世强,但劳四娘却深以为然,笑道:

“现在他可算是商而优则仕,听说就连京城里的王御史中丞,但凡在朝里有了事都要先和他商量。胡家、刘家近几年才醒过神来,开始往京城里去钻营了。就算是谢十三公子,他以前哪里肯在京城亲戚家里住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