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四娘说着陈家,眼睛瞟到了屋子一角。

沿河有四个对开河窗,活动的格窗边烧着火炭,放着平桌,小蕊娘正跟着李秋兰学习用锡熨斗烫裙子。

虽然远来唐坊求亲,人家家主陈洪也是因为听说了唐坊季氏心向大宋,深知宋礼的传言。陈家当然是不愿意让姻亲人家失礼,有被人讥讽之处的。

大娘子把蕊姑娘送到黄府里去,不就是看着黄家娘子出身北方大商家?她自然懂大宋姑娘家规矩。也知道怎么安排外头生意,和外面的粗汉子相处。

这些年黄七郎在海上跑,他家里、码头、铺子的生意可都是黄夫人一手打理的。

但陈家毕竟不是暴发户……

“泉州官伎还在咱们坊里的时候,陈纲首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

季青辰知道她的顾忌,笑着瞥了她一眼,漫不经意说着,

“文昌公子要去参加诗会,又是四明书院的山长邀请,想来与席的都是有功名的士子,或是官场上的年轻官吏了。他们少不了会有官伎陪席吧?”

劳四娘这才明白,她果然是早就清楚,连忙陪笑道:

“是。大娘子。三元阁那里酒库出产的小黄酒是本城的名产。上贡的美酒之一。所以官伎也是本地最出色的。”

“想来是明州城的官伎行首,在此楼中坐镇了?”

她想了想在楼云身边曾经见过的林窃娘。

她知道,能坐上行首之位的乐伎,除了色艺出众,都少不了有本府的官长做靠山。

只看林窃娘对楼云既恭敬又体贴的样子,谁不知道林窃娘就是楼云的相好?

骏墨那留下来的小子。他曾经在船上偶然说起过林窃娘是打算要退籍,嫁一户清白良家的。但大宋现在的风俗,多的是贫家、良家女子被父母送进大府里为妾。

更何况是林窃娘这样的官伎之于楼云?

能跟着楼云出使的官伎行首,将来退了伎籍,岂不是他府中理所当然的心腹爱妾吗?

在驻马寺里,她听着谢国运、阿池一个劲地游说她,说起她与楼云的亲事。

那时。她就知道必定有这样的事。

——现在留给赵德媛这位县主去烦心吧。

“这里的行首也是罪官人家出身?”

林窃娘的父兄本是泉州城大族出身。这事她当然已经知道了。

劳四娘见她对官伎的事情知道的还不少,胆子也大了些,道:

“本城的薛行首来历还怪一些。两浙路的安抚使王大人本是在江阴军为官。江阴是军州,薛行首是江阴的官伎。按说还是边军里的营妓。结果王安抚使从江阴军升任两浙路安抚使,到了明州城,薛行首也就升任了本地的官伎行首。”

“……这也是明目张胆了些。”

季青辰笑了起来。四顾看向了屋子各自站立的妈妈们,

“大宋律官员不能与官伎有染。我看楼国使带着官伎出使。背地里如何我不知道。当着外人的面。却是规规矩矩。哪里会不知忌讳,这样一路带着宠爱的在籍官伎升官的?”

季妈妈和扉娘子年老成精,互视一眼,完全无动于衷。

李秋兰在雕花衣架边。是一脸新来乍到,听着稀奇的神色。反倒是她身边的季蕊娘,她因为是经常学着大宋的规矩的。所以顿时肃了小脸,道:

“这不是个好官。”

她这一句话惹来了满屋子女人们失笑。瓦娘子都不由得笑着捂嘴摇头。

“话是没错。”

季青辰倒也不觉得她说得不对,只是道:

“我们却不管他是好是不好。就算是个有干才的人物。却也太张扬了。得意时极得意,失意时只怕是脸面全无。”

一直不愿意回大宋的瓦娘子却突然撇了嘴,出声道:

“这位王大人官位听起来虽高,做官的门道却不及那姓楼的国使精明。”

又回忆赞叹着,“这位楼国使身边带着十六位美人,也没叫我看出来他到底最喜欢谁。这样才是做大事的人物呢。”

“……”

季青辰难得听到瓦娘子说宋人的好话。

所以瓦娘子见过楼云后,对他格外有好感的这件怪事,她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自然明白瓦娘子话里的意思,同样是官伎,林窃娘是退了伎籍后再嫁良家。

这良家不是楼家是谁家?

楼云办得多聪明。

所以这点贪色的小聪明就让瓦娘子格外喜欢他了?

也许瓦娘子在唐坊内外多的是情夫,这件传闻也是真的?

她光听说瓦娘子从南九州到唐坊,二十多年来追求者无穷无尽,她脚踏十七八条船也从来没翻过。

阿池那走婚的毛病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但她从来没有弄明白,坊里有哪几个壮年坊民在追求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