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一面理好笺纸填墨写药方,一面问道:“你且细细回忆一番,你都是何时觉得腹痛最甚?”

妇人静静想着,口中嘟哝,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素雪索性直言追问:“是否在忙完农事后就开始疼痛?”

“这……好像是。”

妇人声音有些小,不知是自己不确定,还是不想将这个事实讲出来,因为她打心里是不愿接受的。

素雪瞧出这一点,写好方子递给她道:“拿这个方子去抓药,病好之前,你不能再下田地了。”

“啊?这……”妇人显得很焦灼,似乎比告诉她那是绝症还要难过。

素雪闭上眼冷冷撂下一句话:“你若是不肯听,即便服用了这方子见效也不大。是身体重要还是家里那几亩地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素雪之所以话语这样冷,是因为心里有些生气。

虽然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极其严重,但女子也不能放着自个儿的身体不顾,去迁就一个男人。

男人有腿疾就治呗,治不好还可以谋别的出路,总不能把一个媳妇当汉子用,到时候折腾出一身的病来,谁会心疼?

那妇人听完素雪的话,却是哽咽了起来,隔着帘子抓住素雪的手,含泪道:“苏大夫,我就实话跟您讲了吧,我到这儿来瞧病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教他看到。若是知道我为了这种病而不能下地做活儿,他一定会气得把我打死的!”

“好一个混账!自己没个出息还敢打人了不成?”素雪气得拍案而起。

却又立刻发觉自己失态,抿抿唇重新坐下来,问道:“那你说说,他是什么腿疾?”

妇人抹着泪道:“他说他曾经被地里的蝗虫蜇过,一下田去就疼痛难忍,不能直立。”

素雪听完不禁苦笑,蝗虫蜇过?这理由未免也太强大了些……

沉默一阵,忽又目光一闪,紧张道:“你怎么不早些讲?这种症状可不得了!他是不是还经常犯困,还全身无力?”

见素雪说得挺严重,妇人惊得止住了哭,点点头道:“他的确经常犯困,而且总说自己乏力,哪怕不下田地去,也不能做太多重活儿。”

家里有个连十亩地都能做下来的铁血傻媳妇,他自然是什么重活儿都不想做了。

素雪沉默一阵,叹息道:“你这个病倒还没什么大碍,按着方子抓药喝上三五副,多多注意休养,很快便能好了。只是你那相公,可就……”

妇人听闻自己的病能治好,正乐着,可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可就怎么?”她害怕起来。

素雪摊摊手:“以我的经验来看,他已经病入膏肓,如果你回去了将他赶紧带过来诊治,说不定还有得救,否则的话,恐怕熬不过三个月,就得……”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妇人惊惶捂嘴,少顷,开始抽泣起来。

妙梦见她哭泣,上前劝道:“哭有什么用,赶紧去将他带过来瞧病啊,小……哦不,苏大夫不是说了吗?也许还有救的。”

素雪见她仿似有难处,又道:“我瞧着你也是可怜人,这样吧,你尽管将他带过来,诊金我且帮你们垫着,等你们病都好了,再慢慢还我。”

妇人一听,果然止住了哭泣,一面朝素雪作揖说是活菩萨在世,一面急匆匆地拿着药方子下楼去。

妙梦送着她下了楼,再回来的时候,素雪已经揭下帷帽,面色凝重地望着案桌上的空白笺纸。

“小姐……那家人可真是可怜啊。”妙梦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方才我送她下去的时候,她还朝小的说呢,说她本来还有个女儿的,因为家里实在困苦,闺女才六岁的时候就被丈夫偷偷抱去卖给了京里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

许是妙梦也是被家里人给卖掉的,因此听到这些心中就尤为触动。

且她还算幸运的,卖到书香门第来做小姐身边的丫鬟,可那个闺女,却是一辈子都毁了……

素雪听到那句“被丈夫偷偷抱去”,心里的怒火更是止不住,还说是个文人呢,该是个什么样的破男人,才干得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素雪双拳紧攥,目光清绝地盯着案桌上那团废纸。

妙梦伤怀了一阵,才发觉素雪神色凝重,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了许久,素雪才缓缓道:“以后在我把脉之时你就立刻将望诊的情形一一讲给我听。”

说着又轻轻一叹,道:“可望诊,还真不是你那样子瞧的。”

妙梦有些愧赧地低了低头。

素雪微微侧脸,浅笑道:“我不是怪你,你方才做得很好。”

妙梦听得一惊,又忍不住心中喜悦,只道:“小的其实也不明白,只能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了。”

“望诊须得真实,的确应该看到什么说什么,但看,也应该看对地儿。”

素雪缓缓站起身来,继续道:“望诊需要留意是病者的神、色、形、态、舌象、皮肤、五官九窍。但你暂且不必考虑这么多,先注意他的神色形态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