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并不是最后。

辛蒂是直接晕倒在床上的,直到几个小时之后她才醒过来。她在这里就像是个幽灵,有人会来关心一个ji女的生活呢?不会有人,所以她只是在失血过多的虚弱中走进浴室,打算自己清理自己。

从头到尾,镜头都跟随着她,有龌龊者想着这一副根本没有几两肉的身体有什么看头,却在她把头发归拢到胸前,慢慢脱下裙子的时候噤声。

没有配乐,没有对话,只有再细碎不过的自然声。

裙摆摩擦的声音,因为受伤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被血粘合在伤口上的织物被迫撕开的时候,那仅仅是听就让人感受到剧烈痛苦的声音。

就好像撕开的不是裙子,而是人皮。

除去几声低到几乎要被人忽视的闷哼,辛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静默得像是那群从古至今被代表,被压迫,被践踏的人民。

然后她的背部完全裸露。

必须说,除去了还算白皙的肌肤,这一具躯体并不好看。

辛蒂有一副过分瘦削的身体,从背后看,非但没有窈窕的曲线,甚至于那脊椎的痕迹一节一节,看上去颇为嶙峋。而更加丑陋狰狞的,大约是那躯体上的各色伤口。

整个背上,或者说是被衣服遮住看不见的部位,不说全都是伤口,却不低了。

烫伤的痕迹,摔伤的痕迹,刀口的痕迹,烟头的痕迹,错综复杂,就好像有人把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美丽的背当做了一张画布,但一开始下笔的时候就画错了草图,即使再不断修改,也依旧难看。

那几道鞭伤,在这些陈年旧伤上绽放,因为有着还算鲜嫩的颜色,多少看起来有了一点引人注目的能力。

没有什么雪白的背脊上几道伤口的惨烈对比。她没有这个资格,即使是伤,早就已经被尝够了,即使新的伤口,也不过是在一层一层厚厚的伤口堆叠之上再增加几条而已。

不痛不痒。

好似不痛不痒。

人们总是太容易原谅又太容易相信。

所以即使那满背的伤疤和辛蒂的冷血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依旧会不由自主地为她填补一大堆苦痛的设定,于是自作主张地原谅了她,相信她一定有如何的苦衷。即使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将这个女孩讨厌得要死。

“简直愚蠢之极。”如辛蒂所说。

“我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是不是自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和你有关系吗?”她的态度依旧是这样僵硬而冷淡。举着话筒和戴伦对话的时候,嘴角的嘲弄的笑容,看起来非常令人讨厌。那一张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的涂抹层层浓妆的面孔,总是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个永远看不见她面孔的人。

电话那头的戴伦早已习惯了她这个样子,但他的固执,从来不比辛蒂少。辛蒂是因为见惯了太多事情于是形成了固定的概念,而如他,却是因为太多事情都没有见过,于是有着再简单不过的坚持。就好像此时此刻,他想要知道关于辛蒂的一切,于是就去问。

“我看了很多书了。我看见书上说,那个时代,有很多女孩子完全没有办法活下去。她们没有上过学,甚至被父母抛弃,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只有成为……成为……”

“ji女是吗?你不用这么委婉,我就是个ji女,没有必要避讳。”辛蒂如此回答,她一向如此讽刺,即使是对着自己也是毫不留情地用言语下刀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用伤口的血凝成厚厚的血痂,然后变成厚厚的盔甲。

戴伦已经学会了忽视这一切,他只是急切地追问:“所以,所以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辛蒂反问。

“我只是觉得,你一定不是愿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吧?”戴伦有些语塞,却还是勉力表达自己的想法。在认识辛蒂之后,他的成长速度加快了太多。在之前,他的世界是那么简单,但是现在却明白了太多的无奈,也知道了太多的现实。只是这一切并没有让戴伦变成一个“现实”的人。他依旧相信一切美好,也愿意相信一切人都是美好的。就像是他认识了这么久的辛蒂。

辛蒂沉默,她垂下眼帘的样子美得像是一幅隽永的仕女图,但是那美丽面孔总是配合尖锐的话语,配合肮脏的身份。于是美丽被加上了“妖媚”、“艳俗”的形容,不再单纯。

就像是那几乎遮掩了她所有情绪的夸张的浓妆。

“我……”她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双眼抬起,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保藏太多从不说出的话语。然而到底,她在长达两秒的停留之后回答,“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戴伦径直回答,“我觉得,我觉得你应该和我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一样。读书,然后和男孩们谈恋爱,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表扬,总之,总之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辛蒂静静地听戴伦描绘这样的一切,就像是在听一个幼儿时期已经听腻了的老掉牙的童话故事,甚至一点笑意都挑不起来。

“一开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现在,我觉得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没有拿着话筒的那只手捏在胸口前。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