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军的旗帜在战阵中摇晃,不稳定,不威武,摇摇欲坠。两军交击如潮水相撞,而它就像是漩涡中的一叶小舟,身不由己。

然而就是这么一杆旗帜,歪歪斜斜立在军阵中,无论遭到如何的冲击,却依旧不倒。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镜头一转,从战场上离开,却对准了山川秀色。这个转换本来应当显得突兀,但是在那无尽压抑爆发之后的情绪中,观影者却沉浸在那一刻的情绪中,无法觉察。

这是一组以三角翼航拍的画面。

婀娜娇美的碧绿江水,缭绕着云雾弥漫隽秀的山川,从山脉之间奔涌而下后是一片平原,这本该是良田,此刻却被茵茵绿草覆盖。

走不尽的山峦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破败的茅屋已经看不见炊烟的痕迹,本该是良田的土地一片荒芜,双目赤红的野狗在搜寻着一点可能的食物,路旁的枯骨散乱一地。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形容枯槁的妇人将最后一口食物留给了自己的丈夫,在死亡之前她静默地注视天空,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天空中的飞鸟。

沉默的/是爱情,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

然后这些画面全都灰暗,可怖的鲜红色布满整个屏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厚重的红色一层一层变淡,就如同屏幕上被笼罩了一层绯色红纱。在那红纱之下,上演着一个民族的悲苦和抗争。

那些本该在田地中耕作的农人奋力拼杀,用生命去填补可能失败的缺口。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样去死以求活。

多么矛盾,为了活下去,就要去死。

但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谁能够像是这一支已经被逼上绝路的军队一样,悍不畏死将一切都豁出去地争取胜利呢?

这是个再混乱不过的时代,乞活军说是流民组成的军队,实则成分复杂。在其中,有着流亡的官员,士大夫,等等等等。但是说着复杂的结构,又能够用一个词概括。乞活军,是汉人的军队。是在这个胡儿肆虐于中原的时代,唯一能够庇佑汉人的属于这个民族自己的军队。它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孔孟仁恕,也不来自于服章礼仪。乞活军的根本是生存,为了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民族的生存。乞活军的力量来自于仇恨,被劫掠的自己,被饿死的家人……家仇国恨,四个字中的重量,未曾经历的人怎么会懂!?

这一支一开始仅仅是冉闵为了庇佑族人所建立的军队,一点一点壮大,就像在这黑暗到极致的时代中的一盏灯……

冉闵带着这支军队在征战,并不是为了地盘,不是为了成为将军成为国君,只是为了生存,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为了让饥饿的孩子活下去,为了让流泪的少女活下去,为了让这个民族活下去。不是如猪狗一般苟延残喘,他们要有尊严地活着,就像在从前的岁月那样高昂着头颅,挺直了背脊地活下去。

找回那一句:“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的尊严!

他们要如同一个人一样活下去!

这个民族必须得到她应有的尊严和尊重,必须得到与她的精神相匹配的地位,她应当有能力庇佑她的子孙,她应当站在这片被她所开拓出的土地上!

电影前半段被强行压制到几乎无声的音效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在战场上,兵戈交击,白刃入肉的声音之间,有一首悠长而粗犷的腔调在吼着。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这声音高地盘旋,像是信天游在黄土高原那无尽的沟壑上空盘旋……八百里秦川,这是秦腔!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已经不需要成秋屏再闪回什么了,因为所有的观众都已经想起那废弃的田野,杂草丛生的道路,逡巡着寻找自己曾经的驯养者骨肉以饱腹的恶狗,三个字,百姓苦,又怎么可能说得清其中万一!?

是谁在唱这一曲呢?没有半分婉约的气息,粗豪而直白,却在一字一句甚至不成曲调中回响,不是回荡在那黄土高原的深深沟壑中,而是回荡在这乞活军的战场上,回荡在这中华大地上,回荡在每一个汉人的心里。他们已经压抑了够久了,大汉王朝的光辉一旦崩塌,脆弱的平民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吗!?

那声音依旧在唱,一个嘶哑的男声,破锣嗓子,一点都不好听,但在此时此刻,却比任何大师的音乐还要触动人心。

他唱:“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天道有缺。否则为何强如大汉也走向了灭亡?否则为何这样一个民族也几乎走向灭亡?否则为何老实本分的百姓要接受这样苦痛的命运?否则为何他们只有用赴死来求生?当年是女娲娘娘将苍天补上,而如今,已经不再会有人能够救助他们了,这群从来逆来顺受的人能够如何呢?只不过,生而为人,自强不息罢了。若是天道有缺,就让匹夫来补天!

“手持钢刀九十九……”有声音加进来了,同样是嘶哑难听的男声,高低不齐,甚至跑调。但是这一刻谁会在乎那些呢?那个叫做冉闵的人在军阵中奋力拼杀,肩膀上的箭支甚至找不到机会去拔,鲜血溅在脸上,不过舔舔罢了。他,他的周围,所有人都开合着嘴唇,为这一曲豪迈的战歌和声。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不再单薄,无数的声音一同吼出了这一句词,这不是一句歌词,而是所有人心中的话,何须修饰,何须好听,何须有人听?这是这群沉默者的呐喊!

沉默吗?这个逆来顺受隐忍无比的民族。

寂静吗?当看见被驱赶的平民,被残杀的少女,被欺凌的人们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样寂静到可怖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