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少帝,立陈留王,这就是他的打算,就在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面之下,已经定下。

刘协似有所悟,刘辩一无所知。

都不过还是孩子,甚至面对这大厦将倾的现状,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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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分析成秋屏《三国演义》的人,往往跳不过刘协这个人物,而提起刘协,又无法跳开最开始这第一幕中间透露出的点滴信息。

“纵观《三国》,这是个属于天才鬼才的故事,根本就不像凡人的天纵英才们在人间的土地上征战攻伐,为一个英雄之名。我们看着他们因为胜利而豪迈饮酒吃肉,因为失败而骄傲到宁愿赴死,心中有多少感慨激昂,却常常忽略了,天才永远是人群中的少数,他们或许有着耀眼的光芒让所有人不得不看见他们,却无法彻底掩盖住那些更加平凡的存在。就好像夜空,倘使完全都是星光灿烂,谁还看得出星星浓淡深浅?只有在深蓝的夜色映衬下,星光才会显得越发耀眼。”

“但,被忽视的夜空是悲哀的。”

“我要提到刘协,实际上,他或许应该也算作是一颗星星,只不过远比不上其他星辰辉煌,色彩太淡,几乎融入了夜色中,于是干脆变成了夜色的一部分,变成了那宏大隽永的平凡。”

“《三国演义》,说的是蜀国吴国魏国,没有大汉。然而三国的一切都源自于大汉,源自于刘协名下那个古老而庞大的帝国,三国的崛起,是撕裂了大汉的疆土,吮干了大汉的血液,撕咬了大汉的骨肉才得来的。三国的英才如星闪耀,而为了他们的闪耀,多少平凡人被化为了可有可无的背景,就这样被忽视?就好像刘协。《三国演义》的开头意味深长,正因为它从大汉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开始讲述,讲述这年幼无知的皇帝被扶植坐上皇位,懵懂无知,而大汉已是大厦将倾,没些时日。”

“我至今记得《三国演义》第一幕里的几个细节。奔逃的宦官们和如狼似虎的士兵,飞溅的血液和浑不在意的死亡,明明是在让一切回归秩序的举动,却分明预示着乱世的到来。而当一个宦官逃向陈留王和少帝的时候,突兀地刺穿他胸口的雪白的剑尖,让人心中升起寒意。而面对距离自己只有几分距离的剑尖,被死者的心血泼了一脸的刘协只是擦去了脸上的血液,整理好仪容。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习惯,来源于一个统治了庞大的帝国数百年的古老家族的教养。”

“他是这个国家的继承者,他将统治庞大的帝国,所以此时此刻的他是这样的模样,即使年龄还小,很多事情上却是成人的行为处事。只是依旧懵懂,面对权臣的时候极力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却不明白太多细节中的意味。他终究太小了,来得太晚了。”

“年轻的陈留王未曾经历太多,所以当这大厦将倾之时,他尚且无力回天。朝堂上的斗争整日不停,而他身为皇帝却仅仅只能作为一个吉祥物,无力自主。如果他早生几年会如何?我不信被废的少帝能如刘协一样豁出去下衣带诏,我也不信除了刘协谁还能在懵懂的年纪就能忍下娶控制自己的人的女儿的不快。他其实天生就适合活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即使被鲜血泼在头脸,依然能够平静地擦去,维持风度。”

“他是特殊的,他同样是一颗星辰,而他又是平凡的,最终在三国的洪流中只能沉寂。就好像大汉帝国依靠的无数平民百姓一样,没有人在乎他和他们,三国鼎立的局势中,无论是刘协还是平凡人们都不过是个背景,优秀也好,聪慧也好,愚笨也好,悲苦也好,谁在意呢?他们着实不够精彩,生活也太平凡,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已。哪有谋士们谈笑间倾覆千军万马的智慧,哪有武将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武?”

“《三国演义》,是属于三国的精彩的故事,却也是属于刘协,属于大汉,属于千千万万的平凡人的悲歌。他们被裹挟入这逐鹿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地消逝。《广陵散》中魏晋的奇妙风度,来源于无处不在的死亡,而那死亡不过是三国的延续,一切的背景竟然是这样的。”

“假若刘协不是刘协会如何呢?他或许是三国中某一国的后起之秀,能够发挥自己的智慧尽忠于某个理想,轰轰烈烈一生如其他人一样让人深刻铭记。可是汉总该有一个刘协的,一个企图力挽狂澜的执着者,即使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一切却不改初衷的愚笨者。一个聪慧过人却永远不会真正发挥的被禁锢者。”

“当谋士说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的时候,多的是人赞叹着谋士的妙计。我却不能不想起最开始,那位少年天子还是陈留王的时候,擦赶紧脸上的血迹,整理好衣冠,面度权倾朝野的董卓说‘将军请起’,即使事态压人,却抱紧了骄傲,固执地抬着头面对一切,固守着大汉帝国尊严的样子。”

“所以我明白了为何成秋屏的世界里,那个民族叫做‘汉’,来源于大汉帝国的精神始终流淌在血液中,所以是‘汉’。即使平凡,即使黯淡如夜幕,星辰依旧是星辰。他慢慢扩散开,就变成了整片夜空。”

“只是无论如何都太可惜,三国征战百年,拖垮了大汉帝国,终究没有任何一个算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