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边儿的日头成了一个大蛋黄,隐隐还透着一~气无力的照着。

寒风打着旋儿,发出嘶哑的呜呜声,恍如夜半鬼哭。

城墙上的好几个垛口已经在火炮的轮番轰击下坍塌,身后的楼和角楼上早插满了箭矢,象秋后的收获过的稻田一般。

脚下的鲜血凝结成厚厚一层,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更加滑腻,踩踏上去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鲜血如污水一样还在缓慢流淌,沿着城墙的缝隙浸染而下,然后凝结起来。在夕阳照耀之下,这座千年古城如浴血一般。

开封城下,皑皑的积雪早被踩踏成了稀泥,露出黑乎乎的泥土,遍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褐色,更有一处处来不及收回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断刃残枪撒的满地,残破的军旗还在风中孤零零的飘荡。

在这多半天的攻坚战中,双方的死伤同样惨重。尤其是在总攻之时,赴死军所展现出来的凌厉攻击,数度撕破城防,那种真正无畏的气势,那种前仆后继的亡命精神,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精锐的满洲战兵,面对这种不计生死的攻击,同样也是心寒色变。

终究是倚仗了城防的优势,又有精心的准备,终于挺住了这血腥惨烈的第一天。

照这样战斗下去,不要说坚守一个月,就是半月之后,开封也再拿不出可战之兵。

尤其是赴死军临退之时。百十封书信射了上来。

“三日下城。鸡犬不留。”

寥寥数字。已经把李四地腾腾杀气表现地淋漓尽致。

三日之内。若我攻下开封。就再也不会攻打。若是在三天之内拿下开封。我就要屠城。

屠城从来就是蛮族地行为。也是对防守一方地极大威慑。这个招数满洲人已经用过好几次。数百年来。就没有听说过汉人也会用这一招。

李四当然不可能把开封屠地鸡犬不留。这也不是赴死军地作风。所谓地屠城针对地是谁。大伙儿心里有数地很:是要屠杀曾经抵抗赴死军地军事力量。无论是被赴死军视为死敌地满洲辫子兵。还是李四一直在争取和瓦解地新附军。

只要开封城破,将不接受任何形式地投降,进行无差别的大屠杀。

贯穿整个冷兵器时代,鲜有敌对双方中的任何一方打地一个不胜那种情况发生。在根本的转折没有出现之前,一般都是伤亡数字超过部队士气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之后,胜负就已经分出了。在兵力数量还是一个极其重要因素的时代,胜利地一方多是遣散或者收编敌人的队伍,真正实行无差别屠杀的情况很少。但是李四所做出的恐吓和历史上的集体杀俘完全不同,因为赴死军已经极其明确的表示出不接受任何形式地投降,也就没有了所谓的俘虏那么一说。在敌人剿灭干净以前,赴死军不会停止一切军事行动。

即使城破,也不存在降兵,只有敌人。

这完完全全就是不死不休地誓言,而且是李四这样的人物发出,没有人会对这个**裸地威胁持怀态度。

第一天的攻击已经如此这般勇猛,若是三天之下拿不下开封,赴死军当然也不可能就真地“绕走”。但这已经是在拿赴死军所有的荣耀在赌,为了这场豪赌,赴死军必然全力以赴。

身后的赴死军已经开始集结,最晚还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赴死军就会拿出全部实力孤注一掷……

明天和后天,开封会面临怎么样狂风暴雨的攻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答案。

“这是讹诈!”罗锦绣心里明白着呢。

这是李四的手段,是利用赴死军百战百胜的名气在进行军事讹诈,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瓦解新附军的斗志和士气,让守卫者心中有一个巨大的阴影。

很明显李四的讹诈战术确实有一定的效果。

新附军甚至是汉军内部已经出现了消极的声音,就是罗锦绣的几个心腹也或明或暗的暗示了什么。

赴死军的战斗力那是没的说,可开封的坚固程度同样不可小视,即便是赴死军再怎么强攻,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开封陷落已经是一个必然,相差的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尤其是北部的赴死军正跨过如坦途一般的黄河,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开封北城附近,真正实现了四面合围。

如此情形之下,开封的前途更加晦暗,可要是说三天以内拿下开封,未免也是个笑话。

就算三天之内不会陷落,可十天呢?一个月呢?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迟早会被赴死军攻。

眼下火烧眉毛的事情不是外头的赴死军,而是内部的自己人。

从开封大战之初,满洲辫子兵和新附军的汉人之间就已经有了裂缝,在深深提防着对方。尤其是在赴死军攻打最激烈的时候,新附军的防线最先被攻破,又有一个独占的佐领被新附军下了黑手。虽然罗锦竹很“公正”的用和稀泥的手段把这事情暂时压制下去,可奔突在众人心底的不和已经很难再掩盖住了。

在今天白日的攻打当中,玉石俱焚的孩儿兵没有出现、传说中可以轰开城门的火雷车也没有出现,很多人都没有赴死军还有点儿余力。在紧接下来的攻打肯定会毫不留情的展现出来。

无论李四使出多么凛冽的攻势,都在罗锦绣的预料当中,唯一让人坐立不安的就是身后。

赴死军要真是不打算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根本就不必下这个“三天”的时间限制。他李四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希望能够用强大的军事压力促使开封出现内讧的局面。

尤其是让罗锦绣担心的是,城中根本就有赴死军事先安排的钉子,或者早有新附军和李四取得了联络。

有鉴于赴死军对待满洲人的态度,城中地满洲战兵肯定是要和赴死军血战到底。同样是因为赴死军对于新附军地态度和惯例,让这些新附军看到了希望。既然城已不可守,唯一活命的机会是联络外面的赴死军,里应外合一下……

这种来自于内部的威胁才是最致命地。

眼下战事吃紧,谁也担心新附军忽然临阵倒戈,真要出现那种噩梦一般的情形,城里头的万余满洲辫子兵谁也别想有活命地机会。

于其坐视危机,不如在危机爆发之前铲除。

罗锦竹已经算计好了,把新附军中的中高级军官召集起来,趁机一网成擒,集体囚禁起来。至于谁有嫌疑谁没有嫌疑,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先擒了新附军的军官,然后委派汉军旗的人下去,起码不必这么战战兢兢地前后都是危险。

“把新附军的千总、把总召集起

”几个满洲参领集体提出这个建议,一个个杀气腾饰:“全都杀了,由满洲兵指挥这些人……”

满、汉之间的互不信任,已经演变到要刀兵相见的地步。

房间里挤挤挨挨都是满洲的佐领参领,一个个早就察觉到了新附军地蠢蠢欲动。

那些新附军可以投降,投降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赴死军的队伍。可这么多地满洲人不能投降。因为无论是战还是降,都会面临赴死军的血腥打击,还不如舍命一博,或许会有什么奇迹出来也说不定。

罗锦绣眉毛一跳,断然否决了这个血腥地做法:“不行,只能控制,不可格杀,这里还得是我说了算。”

“好,听督大人的安排。”

毕竟这个罗锦绣不是满人,舍不得对那些新附军下死手。可真要到了动手地时候,谁还能顾及到什么生死?

只要经过这一个夜晚,就能清洗到新附军内部不坚定的那些家伙了……

……

司徒千钟,崇祯四年的武举,曾在山西宁山卫为镇抚,李闯大军席卷的时候,也就跟着大伙儿降了。想不到狂风一般的李自成来的快去的更快,北京的龙椅都没有坐热乎,就被满洲人赶着屁股的追杀上来。闯军一路败退,司徒镇抚也和很多人一样,顺便就又投到了满洲人的旗帜之下。

后来跟着多铎下来,留在开封成为地方军,并且成为千户大人。

老实说,这个千户大人做的还算蛮舒服的,有下一帮子山西老兄弟帮衬着,那些新兵蛋子也起不高调。在拿着军饷的同时,顺便还能吃点空额什么的。

让人想不到的是多铎败的那么彻底,这才几天的工夫啊?赴死军就打到了开封。

按照下边那些老弟兄的说法,干脆一股脑儿投了赴死军算拉到。为了鞑子去卖命还不如干脆点儿降了赴死军呢,这几年捞的也够下半辈子好吃好喝的混吃等死了,趁着大战的时候投了赴死军,再不给鞑子卖命。这面子也有了里子也肥了,犯不着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鞑子卖命,这刀口舔血的勾当最不牢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刀下鬼,身死异乡的事情见的还少了?

“白日里赴死军的那股子疯劲儿,弟兄们都看到了吧?”司徒千钟很是担忧,为自己担忧,也同时为手下的这些老弟兄担心。至于那些从各地汇集过来的新兵,滚他娘的蛋吧,那些人就是送死的货:“这开封城是守不住了,就算今天守得住,明天也说不准,明天守得住,后天呢?肯定有攻破的时候儿……弟兄们跟着我这么些年,投这个降那个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虽然大富大贵没有捞到,可弟兄们的荷包应该都鼓了吧?”

下面的老弟兄们都是一路跟着走过来的,大大小小都的军官。这些年虽然没有做下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可荷包着实是鼓鼓胀胀。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也不必隐瞒这些,一个个笑呵呵的说道:“司徒大哥照应弟兄们,咱们这些老弟兄都没有亏过,一直就是吃稠喝油,大伙儿念着司徒大哥的好儿呢……”

“别扯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弟兄们帮衬着,我的好处也拿了不少。”司徒千钟面色一正,把桌子上的米酒灌了一大口:“眼下的局面就在这儿摆着,我想听听弟兄们地意见,是战还是降,大伙儿给我个准话儿。”

因为都是多年地老兄弟,这个看起来大逆不道到了极点的话题,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说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到意外。

大伙儿被召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无法避过地话题。

“赴死军那边说三天攻克开封,我看是在吹牛。

三天肯定下不来,不过十天……肯定就打下来了……最多半月。”赴死军攻势之凌厉确实不空口说白话,呜洋呜洋的人就往上冲,光是那股子气势就不好挡住:“反正咱们也降惯了的,不在乎再多投降一回。可就怕到时候赴死军翻脸不认人,真地要杀个鸡犬不留……”

“这事情好办。”司徒千钟说道:“城里头这么多人,谁没有撒好的俩歹的?联系几个人,到时候反了鞑子,咱们这叫举义,不叫投降。城头上也有咱们自己的弟兄,给外面地赴死军射封书信啥的不难。反正我是这么个意思,大伙儿要是不同意就当我啥也没说好了。”

“行,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拼死拼活的折腾了这么些年,怎么也不能落个没下场。”

“我看行,赴死军真要是能打进来,咱们就在里头造反……举义。到时候也不争什么官职了,老子卷铺盖回老家,再不给谁卖命了。”

“是这么个道理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总算是攒下几锭银子,可不能把在这里给鞑子卖命了。赚那么多钱也得有命花才号好……”

“同意,赴死军能不能打进来先不去说,这城里头的架势也不好了。鞑子肯定是嗅到了什么味道儿,看人的眼神儿都不对,”司徒千钟也知道这些老弟兄们地心思:“我就怕鞑子先对咱们下了手哇,趁着这几天儿的功夫,大伙儿赶紧多联络些信得过地弟兄,不管是鞑子还是赴死军,咱们是谁也不鸟他娘的了,只要有机会就一拍两散,各自回老家享福去……”

“大哥,大哥,”在外面放哨地弟兄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气儿都没有喘匀实:“鞑子让大哥去议事哩……”

“来了多少人?”鞑子什么时候和新附军议事过?什么事情不都是他们说了算?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这么一弄,谁知道是想唱哪出?由不得人不多想。

“一个传令兵,后头跟着一百多辫子兵。”

“好,就说我随后就到。”司徒千钟面色更是不善:“我看这里头有猫腻……”

这些老兵油子们都看出事情不比寻常,甚至已经有人想到了许多不敢想地事情。好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大哥,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嗯,我估计鞑子是要对咱们下手了。”

“怎么办?”

这些家伙们可都是见过风浪的,虽然很是担心,却没有那些新兵蛋子那样不晓得其中利害。虽然明明知道这里头透着透着不善的意思,可司徒千钟必须得去。

要是不去的话,鞑子正找借口找不到呢,这个军举不应的罪名就能掉了脑袋。

“不去看来是肯定不行了。”司徒千钟深吸口气,身材好像高大了那么一点儿,语气也镇定了许多:“弟兄们赶紧招呼人手,做好一切准备,要是有是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就闹起来。”

“还有,尽量联络更多的人,刀枪不能离手,谁来了也不能放下武器,你们明白没有?”司徒千钟千万嘱咐:“你

帮衬着我,鞑子或许还有点转机,哥几个要是软了,得玩儿完。要是我没有回来,我桌子底下那点金银你们可别分光了,那是我全部的家底儿了……”

“我们晓得怎么做。”

“我很放心。”司徒千钟虽然还有一百二十个不放心,也只能放下心思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些老弟兄们。只要他们能闹起来,鞑子未必就敢真的下死手。

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比寻常,新附军要是闹起来,这开封城肯定守不住,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赴死军一进来,鞑子也落不下好下场。

这些被召集起来的新附军军官都和司徒千钟想法类似,这些能在乱世中不倒的兵痞,那个没有敏锐的嗅觉?早就察觉出这其中的味道不善了。

就算真地有什么不测,也是鞑子发动在先,谁让主动权在人家手里呢?大伙儿只能被动应对而已。

很多同为千总地家伙还没有司徒千钟的胆子肥,随身带着不少的亲兵。